视帝十五岁(123)
第85章
时至破晓, 雾浓欲滴,但始终没有雨落下来。
“人工降雨准备。”
镜头外的备用装置早已提前就位,道具师还在调试出雨量和液滴大小。
“张工, 管架都安排好了!”
“开阀。”
如长蛇爬行般窸窣声像是自地底传来, 高处登时像是有蛛网喷散而下。
细密水珠淋漓如雨, 导演拿着对讲机实时监控。
“太稀疏了,再密一点。”
“流量不够大, 镜头里显不出来效果。”
苏沉穿的单薄,但因为山里气温太低,又处在夜间, 提前用保鲜膜裹了两圈。
暖宝宝虽然是个好东西,但以前剧组出过低温烫伤的例子,如今不是大冬天, 不敢贸然尝试。
细雨如酥, 山风渐来。
他赤着脚走入镜头内,看向遥远山峰上的灯影。
绣金纱衣被沾湿浸透,体温开始不断流失, 掌心也发着冷。
颜电跟苏沉确认过状态,吩咐道具师开好补光补风。
风扇呼呼转起来, 寒冷感被骤然放大, 像是有冰漫了满臂满身, 连背上都一片寒意。
苏沉没多久就感觉不到脚趾了, 但他要迎着风往高处走,还要走的轻盈灵动。
数十人为元锦做了一场梦,他又何尝不是编织梦的一员。
他冷的想抖, 但要克制全部身体的反应, 越从容越好。
“争取一条过——母山那边怎么样了?!”
“OK了颜姐, 信号也畅通,你一发话我们就打灯!”
颜电一改平日散漫,皱着眉同时监控着所有环节的运转。
“准备——”
“Action!”
元锦抬眸的一瞬间,看见山的彼方有金光一闪。
他失了神色,快速几步向前奔去。
云海彼端,细雨之外,有游龙曳尾于天际,麟角皆有光华流转。
它像是乘着光风霁月而来,像是万千灵气的汇聚。
元锦赤着脚想要追逐那一晃而过的龙影,跑至山崖前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这世间果真有龙——
他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
他在万众酣睡的破晓里,在无人停驻的山崖上,看到云海雾影里一抹龙影!
那游转的身形,瑰丽至极的光影,便是在这样晦暗的夜里都能动人心弦,犹如忘神!
少年抓了个空,怔然收步。
他如今已坐拥社稷山河,亲斩狂臣于殿前。
他一度破开重重关卡,悉数取走天赐之才。
在这样壮丽又诡谲的龙影一隅前,他竟然什么也不是。
人间帝王,荣华之极,亦只能窥见真龙一影。
这个世界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广袤到完全超出他的认知。
镜头外,颜电冷得搓手,看得连连点头。
听剧组老人说,严教授很少夸人,但凡和苏沉对戏都多有赞叹,这孩子天生是演戏的材料。
吃得了大苦,压得住性子,深夜淋着山雨都能表演到这种地步!
“再来一次!情绪往惊喜的方向试试!”她哈着气道:“工作人员给递点姜茶暖暖!”
“再来一条,意思对了,肢体语言跟上!”
苏沉拍到后面,已经忘了在下雨了。
他反而觉得温暖起来。
像是由热爱转化出源源不断的滚烫情感,让他在镜头前演绎得自在尽兴,不受任何限制拘束。
一道题目,多种解法,每一种情感都能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拍摄之际,天际真的下起雨来了。
此刻金红圆日徐徐升起,在天际破开一道曙光。
无独有偶,有只被沾湿羽翼的燕子落了下来。
还刚好落在了苏沉张开的手掌心。
副导演本来困得有些打瞌睡,看到这一幕时下意识站起来,又怕动作太大影响那边,急刹车弓着腰拍了拍颜电。
颜导演同样没遇到过这样奇妙的巧合,示意各部门不要停下来,就这样继续拍。
山野里的一只燕子,此刻落在苏沉的掌心,就像是大自然赠予的礼物一样!
镜头里,元锦望着燕子轻笑,抬指任它飞去。
他性子对外素来冷厉狠戾,此刻没有防备的样子,竟有几分落寞。
燕子展翅飞向白母山,像是追逐那抹幻影而去,转眼便再也看不见了。
颜电大喊一声卡,迈腿跨过一堆设备冲过去抱苏沉。
“好!”
“好啊!!”
“特别好!!”
苏沉被抱得哭笑不得,怕自己满身的雨水弄湿她。
“导演……”
“这燕子真的神了,早不来晚不来,在日出的这个时候来!”颜电激动到没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原地蹦了两下,回头道:“今天的片子给我收好,存档拷贝几份,晚上就粗剪出来!”
“好嘞!您瞧着吧~”
“那肯定!”
苏沉被颜电牵回棚子里擦脸擦胳膊,在临时换衣棚里简单用热水擦洗了一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头发没一会儿也吹得干爽蓬松。
旁人看他也像在看个大功臣,看了样片的无不大声称好。
值了!熬这一宿可太值了!
什么叫天时地利人和,这就是!
苏沉一不留神,手里还捧着姜汤,四面八方的热毛巾小点心拍立得都塞了过来。
“哎哎,也不是我的功劳,”他很不好意思:“确实是凑巧。”
燕子摇摇晃晃飞过来,停在他掌心的时候,羽毛挠得人还有些痒。
“是你接戏接的好啊。”旁侧的葛导演衷心道:“你刚好情绪在那个状态,看着燕子一笑,又把它往天上一送,那可不就是像暗喻一样!”
“回头那些没事死扣电视剧细节的,估计死活都不会信,这燕子是自己跑来的!”
大伙儿听着哈哈直乐,跟着一块儿点头。
前一天来布景花了四五个小时,再拆台子分装打包又花好久。
等大部队浩浩荡荡从山上下来,已经是下午两点。
这一次酒店厨子跟着过来,帮他们在山上砌灶生火,拿大铁锅烧出香喷喷的锅巴饭。
后半段几个摄影在补拍山里的风景,苏沉靠着蒋麓,听着山间雨声昏昏沉沉地睡着觉。
蒋麓这两天没戏,在帮几个道哥道姐叠莲花灯。
他原先就和道具组的人混得很熟,等戏时闲着也是闲着,要了一沓彩纸学着叠。
再过几天,剧情要拍上元节,京中莲灯漫河,青年男女皆在夜游许愿。
苏沉枕着他的大腿有一搭没一搭地睡着觉,虽然体力几乎消耗的一点不剩,但睡得并不好。
一会儿像是睡着了,意识都在涣散。
但涣散着,又好像自己还在拍戏,还在对着不同机位的镜头调整动作。
他太专注的时候总是这样。
执着是个新词,在旧社会也会被戏称为痴。
一旦痴迷于某一事物,睡梦里也在反复琢磨,像是如何也放不下。
正浑浑噩噩睡着,他听见上方一声轻笑。
“哪有人睡觉时还在叹气。”
“是我?”
苏沉迷迷糊糊地醒了,睡在蒋麓怀里裹紧了毯子。
“我在叹气吗。”
“活像是欠了一屁股债。”蒋麓对着昏黄的光翻折莲花的纸瓣,漫不经心道:“不是已经过了吗。”
“总觉得还不够好。”
苏沉不瞒他,有什么说什么。
“以前不会演的时候,好像照猫画虎演一遍就够了。”
“前辈们细细教完以后,反而觉得这样演也可以,那样也可以,偏生找不到最好的。”
蒋麓折到一个步骤,突然想不起来后头要做什么,对着灯思索不语。
苏沉小性子起来了,伸手按住他手里的纸莲,带着困意道:“别看灯。”
“麓哥,你看看我。”
蒋麓听着像是撒娇,觉得稀罕,不要脸地使唤起来。
“不够嗲,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