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105)
正因如此,他可以轻易得到顶尖探子都无法窥得的深入机密,也可以看见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春夏秋冬。
各洲各陆的神秘感荡然无存, 唯一解不开的唯有那扇血珀门。
剧组在北东市拍完了中后期的绝大部分剧情,反而是第二部留到最后的悬念久久未拍。
第一扇门打开是暴雨深海, 要潜入最深处才能看清门扉, 尽全力才能缓缓推开, 掉入第二扇门背后的异界。
元锦本不会凫水, 性格里死磕的一面这才暴露出来,秘密叫了特使入宫,教自己如何闭气潜水, 白天理完政务之后龙榻一卧便浸入水里, 极力控制着呼吸却又反复被海浪卷走, 无数次在溺亡的幻象里惊醒过来。
惊醒要拍十种不同的效果,溺亡同样也要拍至少十种。
这种半命题作文实在考验想象力,在冬天还考验命硬不硬。
有人提议在附近设一个开水房,用锅炉烧好水以后用管子不断往池子里续,但摄影棚条件有限,最后还是半靠人工半靠加热管,尽量保持室内棚的室温和水温。
苏沉杀青还是在大半年前,如今个子窜高,骨架也在长开,刚换上新龙袍没穿几个月。
服装设计师亲手帮他理好上头的暗扣,目光沉痛:“去吧去吧,迟早得砸水里。”
“来,落水第一镜!准备!”
噗通一声元锦坠入水中,四肢不受控制地往上够着,指尖几度冒到水面上,但只能抓到浓夜里不休的暴雨。
他猛然呛出一大口水,如中箭般坠入深处。
“落水第二镜!准备!”
元锦极力游入深渊之下,某一瞬间与那血珀门一触而过,银发在夜色里犹如被击溃的流星。
他还想游得更靠底部,可激流倏然冲来,他不受控制地大咳几下,又被灌了大口大口的海水。
“第三镜!”
“第五镜!”
隋虹始终拿着能量棒和热姜茶守在池水边,看着半透明的深蓝池水眉头紧皱。
太难了。
每次中场休息的时候,她都会反复把手探入水中确认温度,几个温度计摆在一边同步监控。
但再强悍的体力,在水里折腾时都会消耗加倍。
何况池子里还有水泵随人工控制制造急流……
第八镜结束之后,苏沉爬出岸上,银发已经被毁的不像样子。
他湿漉漉的,呼吸都轻了很多,看起来狼狈又无助。
众人围过去帮忙盖毯子递暖手宝,姜茶也喂着喝了好几杯。
一圈毯子生怕不够,里里外外裹了三圈,假发套也被取下来,头发暂时吹干擦干。
半个小时休息时间一到,苏沉并不推辞,重新固定好新的假发套之后补妆再上。
此时此刻,皇宫里在拍文臣舌战戏,御林苑在拍蒋麓的骑射戏,几个副导演都出去忙活了,只剩卜老爷子在旁边看着。
苏沉只问他怎么样才能拍得更好,不问还要拍多少次才能算够,呛出来的水都是深蓝色,嘴唇没有太多血色。
卜愿是个惜才的人,寻常演员这么惨照样得拍够五十条才算完,但他清楚苏沉还是个孩子。
十三岁,骨头都没长开呢,别病着。
拍到第二十条,老导演就收了镜,简短嘱咐了一声。
“他这收工,捂干吹干了再回去。”
隋虹连声答应了,直接把临时屏风支起来架好,自己在外面帮忙递毛巾,让潮哥帮忙给他拆卸那身皇袍和银发。
等狼狈又虚弱的元锦被收拾回头发湿漉漉的苏沉,大伙儿也好像跟着回过神来,跟着心疼感慨。
苏沉裹好棉袄以后回酒店倒头就睡,隋虹不放心在套房里陪着,果不其然半夜发起了高烧。
去医院一查,病因不是着凉,是吸入性肺炎。
脏东西呛进肺里了,发烧是必然反应。
她原本只是被雇来的助理之一,如今也像他的亲姐姐一般,后悔连连。
“后悔没用,”医生查过温度以后吩咐护士尽快过来挂水,叮嘱道:“他在的那个池子估计不够干净,有很多杂质和细菌,简单呛一两次水都有感染的风险,何况是翻来覆去进去这么多次。”
现在几乎没有人没看过《重光夜》,越是这样,医生越不忍心看到这孩子病成这样。
“他怎么也是未成年人,”医生低声道:“你们让他演这种戏,能不生病吗?就不能找个替身或者特效吗?”
隋虹连连道歉,同其他助理一起跑上跑下,给苏沉喂药擦脸。
苏沉勉强保持着意识,在病床上哑声开口。
“别跟我爸妈说。”
“不行啊,”隋虹红着眼睛道:“是我们没照顾好你……”
他用没扎针头的那只手够到她的手,微微摇头。
别跟他们说。
小病而已。
蒋麓第二天才来医院。
他昨天拍夜戏到凌晨两点,早上八点习惯性去敲苏沉的门发现没人,知道这场戏还是出了事。
刚好主要戏份拍到阶段结束,索性直接请假去了医院,在隋虹旁边帮忙照看。
她一个人跑化验单取拿生活物品分身乏术,他直接要了病房里的另一张床,吩咐她晚上回去休息,自己在旁边看护。
隋虹再看蒋麓,都不觉得他是秘密传闻里哪个商业大亨的儿子,也不是著名导演的侄子,而是苏沉的哥哥。
“你晚上休息好,白天才好跟我换班。”蒋麓把她手里的药盒接了过去:“这个早中晚饭后各两片,这个早晚一片,这个消炎药得看情况吃,我知道,走吧。”
隋虹怔怔看着他几秒,用力嗯了一声。
苏沉送去医院的时间很及时,肺炎没有进一步发展到更坏的情况,但还是不断地在发烧。
退烧一阵,高烧一阵,身体的免疫系统持续几十个小时打着乱仗。
他像是清醒着,又像是糊涂着,偶尔梦呓几句,喊着爸爸妈妈。
蒋麓不是矫情的人,也没有隋虹的多重顾虑,转头就给苏家父母打了电话。
夫妇心里有愧,直接把还没断奶的孩子交给父母代为照管,赶了当天的飞机过来照看。
他们没来的时候,蒋麓彻夜守在苏沉旁边,体温一小时一量,苏沉的嘴唇从未干过。
他们来了之后,蒋麓安静让了位置,还帮忙放了张行军床,白天例行送饭时过来探望一眼,不多打扰。
只是到底还是缺席了三四天,被护工们私下里议论。
“这孩子爸妈也太不负责任了,听说就逢年过节过来探望几次——他们的孩子在这挣大钱,给他们买房子,居然生病了连管都不管?”
“嘘,你声音小一点。”另一人窃窃私语:“报纸不都说了吗,这家人生了二胎,且忙活着呢。能有一个金山,这不得再开第二座,是我我就叫老公过来守着,自己在家养孩子!”
“唉我跟你讲,沉沉他们家还算好的,时不时就请假过来看,蒋麓他们家爹妈那更不像个样子——”
“他爸爸好像是大明星?还是主持人?他爸爸到底是谁啊?”
“我悄悄跟你说,好像是个老头子……”
第八天时,苏沉彻底退烧了,他像是从梦里突然醒过来,满身都是虚汗。
“沉沉,沉沉……”梁谷云眼里都是泪,握着他的手,再开口时声音都发着颤:“妈妈辞职过来照顾你好不好?是妈妈不好,没有一直陪着你。”
苏沉微微摇头,眼睛越过他们去看身后。
病房里只有父母,没有其他人。
麓哥不在吗?
他的目光找了又找,不确定做梦昏睡时的那些记忆是糊涂了还是原本就不存在。
他像是记得,最开始的几天,蒋麓总是趴在他的床侧,半睡半醒地给他量体温。
不知道是演戏演得昏了头,还是每日都能见到麓哥。
苏沉记得他给自己喂粥的样子,一次次掰碎了药小心仔细地喂下,指尖拂过唇时有薄茧轻刮一下,泛着蓝莓薄荷的气味。
麓哥好久没有抽烟了,他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