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师尊是魔头(84)
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极其伤心的事啊?这世间明明就很无聊,这么飘着很无聊,后面跟着的灵魂也很无聊,下面僵硬的人类很无聊,这只鸟叫的也很无聊,这些活物,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意思?他为什么要说意思?他为什么要思考这些奇怪的东西?
思考……思考是什么?
那只奇丑的鸟叫个不停,嗓子都要哑了,尖尖的鸟嘴里流出了绿色的液体,很快那只鸟就再也飞不动了,吧唧一声落在了地上,动也不动了。随着丑鸟停止了哀鸣,地面的人类回过神来,随着几根柱子开始比划,可还没等比划到位,那几根柱子周围的金光却直上云霄,融进云里,瞬间铺陈开来,向无边的四极汹涌奔去,如同一条决了堤的江河,包裹了所有的一切,消亡了所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整片无边无际的天空,被一只巨大的罩子当头罩下,金色的光芒拢住四野八荒,浩瀚的光芒向着地面坠落,整个能够看到的看不到的世界都在下着同一场让人睁不开眼的流星雨,可是那只鸟还是一动不动。
那只鸟啊,好像是死了,可是怎么没有灵魂呢?
真可怜。
……真……可怜啊……
大颗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他望着那只丑鸟的尸体,再也飘不动了。
他的灵魂再次组成了一个寒净,他的意识不知从世界的哪个角落回到了他的魂魄,他认出了身后那个透明的熟悉的魂魄,情绪像一颗秤砣把他压回了地面。
被金光吞没的仙人们没能留下尸体,小丑鸟的尸体尚有余温,福旺和那个不知何时死去的黑衣男子的尸体已经凉透,寒净想伸出手去碰一碰,手却从他们的尸体中穿了过去。
寒靳静静的站在寒净身后,看着金黄色的天空,默然不语。
寒净双手捂住眼睛,人的七情六欲,伤心快乐都无比清晰,他本应分化为曾经亲眼见过的那些灵魂丝缕,飘飘然自有归属,前尘不忆,来生不知,可他偏偏重归于他,必须静下心感受这一切的失去而无所得。
只因人说天道无情,天道,便要无情至此吗?
“便当作我无情吧。”方寸之地传来一声叹息。
寒净抬头,看到福旺站在金色的天空下,雪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暗色,双目瞳孔比天空的颜色更加耀眼。寒净来不及欢喜,便意识到这个人到底是谁。
福旺总是懵懵的脸因“他”的存在失去了所有的表情,那双金色的瞳孔中不是在他面前的寒净寒靳,而是朝阳晚月,牧野上的牛羊,城墙中的人类。
“在这个世界因为偶然从无数世界的缝隙中不知因何诞生之时,我就在这个世界之中随着这个世界长大。那时,世界只是一个点,还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更没有生命。”福旺蹲在黑衣男子面前,并不在乎他的听众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自顾自的开始说话,“那时,我懵懂无知,时间久了,便觉得无聊。”
世界的意识也并不是一出生便已老。
那是,他是这世间的惟一,有时候睁开眼睛看看旁边的世界,好不热闹,难免向往,便偷偷模仿别的世界做了些灵巧的小玩意,看着这些小玩意打打闹闹,虽然总是头疼,却很开心。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别的世界总要有生老病死,为什么不能让这些小玩意一直活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做的那些小玩意发生了争执,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开始打打杀杀,时间对他不过是眨眼之间,而眨眼之间,这第一批小玩意便全部变成了怪物。
因为他没有赐予这第一批小玩意死亡,所以他们被埋在了地下还能动,被砍成了肉泥还能思考,被煮熟了心肺还能愤怒,他们每日哀嚎,埋怨世界不帮助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了这样的怪物。无论世界多少次把他们恢复原状,他们总是能找到争吵的理由。终于有一天,世界疲惫了,他给了那些小玩意永远的死亡。
世界安静了。
可是世界也更加孤独了。
不知多少年之后,世界的伤痕似乎已经被时间抚平,这个世界上再次出现了一批新的小玩意,死亡如影随形,在死亡的鞭策下,为了生存他们创造了无数的奇迹。世界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世界里随时随地发生的死亡,可每一次的奇迹总能让他惊叹不已,他赐予这些小玩意食物、阳光和水,他投入了越来越多的精力,就更不舍得大地上的生机轻易毁灭,他赐予北方山水之精,南方妖族之寿,西方精灵之能,东方魔族之智,而这大地上,他最偏爱的就是最初诞生的人族,那是他模仿别的世界的人创造的第一批生灵的后裔。
他投入的越多,就越专注于自己的小世界,就越虚弱越卑微,就越想给他们更好的命运和去处,世界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种族,可在他的守护下成长的每一个生命,不都是他的孩子吗?
他给他们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时候,为他们打开迈入另一个比他更大更好的世界的通道。最初的生命歌颂他的给予,赞美他的宽广,可是时间一久,却只道是平常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说,天道无情,天道不公。
他们从无到有,从有到富,然后对这个世界感慨,为什么老天爷给的这么少呢?
对,他们叫他老天爷,可有时候也叫他,贼老天。
贼老天,你欠我!
到底是谁欠了谁?
天道有情
世界渐渐的便漠然了,他不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这个世界越来越热闹,可他已经不喜欢热闹了。他有时会关注某一个人短暂的一生,有时又会昏昏沉沉睡上几个眨眼。世界已经有了一套按部就班的规则,他几乎从不出手干预。无数的生灵努力想要脱离这个世界去往更大更好的世界,他例行公事的送上最后的考验,在那考验中灰飞烟灭的,他们的亲人总要骂几句天道无情,可世界已经不在乎了,这些小东西总是不明白,更大更好的世界是更严厉的考验,而连他的考验都过不了的小东西,只是死在这里和死在他乡的区别而已。
时间就是眨一眨眼睛就过去的幻影,日子过得一团死水的时候,宇宙中起了波澜。一个小世界不知何故突然爆炸了,爆炸的冲击引发了相邻大世界的爆炸,无数的能量在宇宙中四处溅射,摧毁了不知多少世界,终于到达了他的面前。
留给他的时间,按照他身上这些小东西的记录方式,应该是不到四百年。相邻的大世界,那个对他的模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个总是和善地接纳他的小东西,那个在他因为愤怒而山河震荡的时候会安慰他的大世界告诉他,别怕,我帮你挡一下。
无数注定要消亡的世界都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吞噬爆炸的冲击,阻止爆炸的蔓延。大世界说,如果幸运的话,在大世界消亡之后,冲击将会微乎其微,只要他用尽所有的力量阻止封锁自己,就能够活下去。
而他所有的力量,大部分已经分给了身上那些烦人的生灵。
四百年的时间,是大世界吞噬爆炸的冲击的时间,也是他重新夺回自己能量的时间。他需要的是灵魂,是生机,是时间,是一场对所有生灵来说毁天灭地的大灾难。
大世界已经陷入了痛苦,曾经离开了他去往大世界的人纷纷想要回到他的怀抱,可是他已经没有力量保护他们了。他们曾经满心欢喜的投向了大世界的怀抱,可是在大世界濒临灭亡的时候他们只想着逃,他们身上已经吸取了大世界的能量,回到这个世界只会影响这个世界既定的规则,他再也容不下他们。既然他们不在乎天,天又何必在乎他们!
世界开始着手准备一场灾难。
金黄色的屏障已经包裹了整个世界,福旺所在的地方一丝生气也无,寒净寒靳只是两个可有可无的听故事的人,福旺挥一挥手,黑衣男子身下的土地活动起来,将黑衣男子和小丑鸟都裹入地下。
寒净无话可说,他没有任何的立场指责天道,而在骂天道无情的人中,有寒净的一份。尘归尘土归土,世界不过是恢复最初的样子,他们这些侥幸活过爱过失去过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去恨这个世界。
“可是为什么是这种方式?”脑子是个好东西,寒靳总是随身携带,“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地震,洪水,雷电,火雨,为什么要用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我们两个还在?”
话虽然像是在找死,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
低头看着土地掩埋尸体的福旺抬起头,看着寒靳的眼睛,虽然没有表情,却口气轻快:“你看,这个世界上虽然大多数人让我生气,可总有你这样的人让我惊喜。”
寒净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可仔细想想其实什么都没明白。
福旺抬起头,看着天空的屏障,他的眼中依然不是眼前的屏障,而是越过屏障之外,那个已经几乎完全消失的大世界。
“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福旺唇角的线条温和些许,“我赐予你们死亡,谁又能给予我死亡呢?”
世界开始着手准备一场灾难,很快所有的力量都会回到他自己的身上,幸运的话,只要大世界能够完全的吞噬爆炸的余波,他能活下来,虽然这对大世界来说很痛苦。
可是大世界好像并不觉得痛苦,在逐渐消失的过程中,大世界甚至开始琢磨着写笑话全集。
世界有些惊讶:“你有受虐倾向啊?”
大世界:“……”
“对不起对不起,”世界连忙道歉。
“没关系,”大世界并不放在心上,“我只是想留下一点开心的东西,这样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想到我也是开心的。”
世界愣了一下:“你以后不在的时候……”
大世界的意识温柔的放轻了声音:“从现在开始,我只能陪你四百年了。”
世界回到自己的空间想了很久很久,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虽然世界只诞生了十几亿年,可是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只剩四百年好了。否则他自己活下去,一定会被这些烦人的自己造出来的小东西折磨疯的,就让这些小东西自己自相残杀好了,他再也不想管他们了。
他有一个阵法需要完成,可是他的真身当时不能降临人间,所以将阵法传下人间,寻找一个可靠的人帮他完成阵法。那阵法几经转折,被一个孩子带入平波峰,被寒玉看到,寒玉便成了天道在人间的行者。
“那个孩子,就是我?”寒靳打断了世界的话。
世界像是一尊雕塑,只有嘴巴在动:“那个孩子,就是你。”
寒玉开始着手准备布阵之事,世界开始着手准备降临人间之事。要降临人间,他需要一个能够容纳世界的足够强壮的身体,一个能够为了世界自愿牺牲的灵魂,可是短时间内,这样的身体和这样的灵魂合为一体的生灵,根本难以出现。世界退而求其次,开始寻找这样的灵魂,塞入足够强壮的身体。
一个灵魂进入另一个身体的实验很失败,整整三百年,那个灵魂始终找不到方法完全掌控肉身的力量,五方阵法已经建立一半,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世界只有一边寻找合适的灵魂,一边匆忙诞生一个婴儿,希望把这个婴儿交给合适的人抚养,孕育出一个具有牺牲精神的灵魂。在这个婴儿成长的过程中,偶然间被寒玉附身之后仍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世界开始看到了希望,只要这个孩子放弃身体的控制权,接纳新的灵魂掌控自己的身体,就可以实现世界的设想。
寒净也跟上了世界的思路:“那个孩子是福旺,那个灵魂是师尊。”
世界摇了摇头:“那个灵魂,是我刚刚埋葬的那个人,他叫何烟。”
何烟是个孤儿,一生颠沛流离受人欺负,生命中的挚爱一一远去,是最有理由恨这个世界的人,也是世界最不看好的人。要容纳世界的意识,需要一个绝对纯洁的灵魂,要通过重重幻境考验,要能完全摒弃自我。世界一直在名门大派中寻找一个不染世事的灵魂,却没想到最美的花开在最肮脏的污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