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师尊是魔头(81)
“师尊!”寒净瞪大眼睛,生怕自己认错了那个小矮子。
寒靳低声道:“那个穿得五彩斑斓的应该是魔族。”
师尊又和魔族搅在了一起?什么情况?
头顶是血雾萦空,眨眼生死,结界中的魔族却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锦鲤,手中轻抚锦鲤的鳞片。就连寒玉也仿佛并未发现这一方安稳天地是用福旺不休的杀戮和短促的寿命换来的,只是静静地站在魔族身后,和那块大石头并无两样。
那魔族坐在地上,手里捧着锦鲤,满身鲜艳的色彩,也掩盖不住它的矮小和丑陋,它坐了不知多久,日落西山,夕阳晒退了手中锦鲤的鳞片光芒,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赤金色,那魔族便低下头,一口咬在了锦鲤肥嫩的腹部,满口的獠牙沾了鲜血,更加可怖。
那魔族低着头生吃着锦鲤肉,不让一滴血落在地上,杂草般鲜艳的头发完全遮住了它的面容,锦鲤是一尾半人高的大锦鲤,它一口一口的吃完了,连骨头都没有扔,然后抬起头,捧着手,伸出舌头,一点一点的舔净了鲜血漉漉的手指。
虽然天黑路遥,寒净寒靳还是能够隐约看到,那魔族居然像是换了一张面容一样,驼背一下挺拔起来,像是被人一拳打扁的脸五官有了清晰的轮廓,它的皮肤白皙,甚至连五彩斑斓的打扮,在它身上,都有了几分美感。皓月当空,它抬起头,无暇的脸直面着被血朦胧的红色月光,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一直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的寒玉突然活了过来,他仰着脖子,看着那魔头的脸,幼小的脸上九分的无情居然掺杂着一丝的悲悯,他低头看了一眼空荡荡干干净净的地面,也看向那轮血月。天上的仙人在奋不顾身的拼死合力希望制服福旺,寒玉却自始至终看也没有看福旺一眼:“骨厉,时间不多了。”
那魔族缓缓抬起双手,拢在自己鼻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久久没有吐出。他五彩斑斓的头发在血月下暗沉得可怕,一开口嗓音却柔媚到近乎诱惑,他每个字都说的很慢,像凡人话本里勾引人的山精野怪,笑得畅快:“阿锦,你在我的肚子里,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他自顾自地说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阿锦,你说的对,你是尾幸运的锦鲤,就算是魔族也能从你身上获得好运,可是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把你身上的好运全都夺走了?”
骨厉缓缓睁开眼睛,双手轻轻抚摸自己的面庞:“阿锦,我没了这张脸,你不嫌弃我,你没了命,我也不嫌弃你,我还是听你的话,我会试着做一个你会喜欢的不一样的魔,可你也知道,我到底还是个魔头,你不看着我,劝着我,那我就要偷偷背着你去教训一下那些欺负你的人,你要是生气,我就把命赔给你,好不好?”
魔头猩红的眼睛被鲜血完全包裹,红得像是一整颗雕刻精美的红宝石,美则美矣,却假的吓人,他低下头,似是喃喃自语:“阿锦,你有没有后悔过,遇见我这样一个魔头,让你这样自由和平的妖,竟有这样悲惨的结果?”
寒玉仰着头,低声问:“所以,你要不要用自己的魂魄,为它,谋一个来生呢?”
骨厉淡淡一笑,笑容竟有几分稚气的快乐:“幸甚。”
多么好,能够让你有来生,而更幸运的是,你的来生绝不会有我,。
骨厉舔了舔手指,指尖似乎还有阿锦血液的香气,被鲜血清晰呈现出的结界壁似乎破开了一条小口,从小口处一道浓稠细微的血线像一条毒蛇蜿蜒落在了骨厉身上,他靠坐在那块碎石头上,皮肤吸收着黏糊糊的血液,吸收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福旺。天生的魔族,吸的越多,他的皮肤便越白皙透明,身体便越肿胀庞大,数息之间,他的身躯便已经填满了结界,继而冲破结界,明目张胆的暴露在漫天的风火雷电里。
一位用符的仙人一张符咒扔了过去,骨厉随手一抓,那符纸入手即焚,骨厉摊开手,看到手心灼出一道红痕。
“必须斩杀魔王!”用符的仙人广袖一甩,身周犹如金山升起,漫天的符纸次序排列,一股脑涌向骨厉,骨厉不避不挡,任由符纸损毁越发透明的皮肤,漠然的神情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没有痛觉。
“魔族,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身高已经逾十丈的骨厉微微侧头,看向脚边越发娇小的寒玉,“当初如果不是你挑了极乐城,我也不会认识迷迷糊糊误闯进去的阿锦,阿锦说有恩必报,这个恩,我用整个魔族来还你。我还了恩,来世你若见到阿锦,为他找一个真正良善的人,让他快快乐乐的过一生,让他还有第三世,第四世,千千万万世,能够灵魂永在,轮回无休。”
寒玉仰着脖子,然而其实已经只能看到骨厉胸前五彩斑斓的衣服了,幸好大家修为都不低,纵然相隔甚远,听到说话却是没问题的:“我答应你,就算我没有来生,我的徒子徒孙也一定会做到。”
寒净:“……”这一刻,寒净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吼寒玉,他想说你还知道你还有徒子徒孙呢,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即便福旺一个人拼死阻拦了大部分的攻击,骨厉身上还是很快就遍体鳞伤,可他得了寒玉的承诺之后,就一直只是笑,仿佛是身陷入了某种幸福的幻境,他的身体还在不断的吸收新鲜的血液,还在不断的拔高,在寒净错觉他会不会把天捅破的某一刻,骨厉的身体突然炸裂开来,化作漫山遍野的黑气,阴森森地遮蔽了所有的光芒,呼啸着涌入了地下。
黑气有如一片空中之海,见不到源头,却源源不断奔腾不绝,几乎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完全没入了地下,寒净还一脸疑惑的看着寒靳,寒靳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仙人中突然传来一声震若惊雷的怒吼“保护魔族”,铺天盖地的光芒瞬间砸向地面,大地被一只巨大的手猛然压下百尺,土塌石陷,连寒净寒靳脚下的土地都不能幸免,但也使得寒净第一次看到地底的魔族城镇。
魔族不是喜欢群居的种族,他们的城镇大多分散,互相隔着极远,并不经常走动,然而此时磅礴的黑气压下,如同肉眼可见的瘟疫,吞噬着每一个低等魔族的血肉夺取力量不断成长,黑气所经之处低等小魔哀嚎遍野,高等魔族奋力奔逃,却因素有嫌隙,竟连此时都有魔故意引诱借黑气除掉异己,反倒为黑气增添养分。冲进黑气的仙人拼命拉开结界,反被魔族怀疑痛下杀手。魔族可以吞噬同类,但是吞噬它族的力量却只能吸收百分之一,骨厉从仙人身上得到的能量本来低微,却因为魔族自己互相陷害的行为得到极大助力,终于挡无可挡,化作黑色的浪潮横扫了整个魔族的地盘。
寒净眼睁睁的看着魔族的幼小哀嚎哭泣,看着高等魔族大难临头还要自相残杀,看着仙人的光芒陨落在黑气里,他心中见不得这么多的悲苦,双手却没有阻止的力量。他明知道魔族猜忌多疑的性格,却为那些刚刚出生的小魔而难过,这些小魔都还没有开始活过,还没活出自己的样子,就完全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吗?
他想救下一个两个的小魔,即便魔族是个天生不讨喜的种族,可就一点延续下去的必要都没有了吗?谁能够决定一个种族的覆灭,又凭什么决定一个还没活过的可能根本不会伤害人的生命的去留?!可是寒靳死死地拉住了他,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黑气和福旺身上的时候,寒靳紧紧抱着寒净,捂住他的眼睛,带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寒玉身边。
寒玉浮在半空中,看着脚下魔族的覆灭,那是整片肉眼能够看到的土地上滚滚而过的洪流,彻底改变着整个世界的未来,寒玉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抬起眼睛,看了寒净一眼,又垂下眼去,继续观察魔族的变更,站在漫天升起的魂魄细丝中,淡淡道一句:“你们俩来了。”
魔族的命运在魔族的天性中早已注定,而在魔族最后一个抱着孩子拼命奔跑的母亲被吞噬的那一刻,那团在地下铺开了万里的黑气轰然退散,所有还在拼命阻止黑气的仙人像是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冲击,被尽数弹开,迫不得已化作数颗流星消逝于天际。
世界突然的干净了,刚刚的动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不是十五,可天上的明月还是挺圆的,像是一盏玉灯笼被人轻轻的用风固定在了天空。清风和善,哪来的什么血腥什么黑气什么仙人。
寒玉抬起头,看着双手持刀剑一时有些茫然的福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个自愿献出灵魂却满含怨气的高级魔族可真难找,不枉我费尽心机,让他认识了那尾锦鲤。”
寒净:“……”
这一刻,寒净觉得这个师尊,真的完全陌生。
可是寒净还没来得及发火,寒玉便仰着他的小细脖子,温柔的看着寒净:“净儿,你来的正好,那尾锦鲤的来生,就拜托你和徒孙照应了。”
寒净从那样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一丝求生的欲望。
寒靳的背叛
寒净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人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高尚,人这种生灵,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你爱的人是第一等,陌生的人是最下等,就算寒玉伤害了那么多人,可在寒净发现寒玉不想活的那一刻,寒净心底最真实的反应并不是活该两个字,而是担忧。就算寒玉和那么多生命脱不了干系,就算寒玉得罪了天下所有人,就算左手是千千万的生灵右手只有一个寒玉,寒净还是想问他:“你为什么不能就此罢手,隐姓埋名?”
寒玉并不是很想仰着脖子看自己的徒弟,他垂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脚下,万里静寂,满目疮痍,一丝虫鸣也无,给人以这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此时此地的四个人的错觉:“你不要问,从现在开始,你和寒靳跟着我,但是要听话,什么都不要问。”
寒玉挥了挥袖子,向西方飘去,福旺紧随其后。寒净与寒靳相视一眼,紧随其后。
寒玉一路领先,无论寒净怎么问都是不理不睬,寒净寒靳转向福旺,凶巴巴的逼供。
“你说,你和你师祖到底在干什么!”寒净凶巴巴的脸一摆出来,就看到福旺神情有些无措,心中一喜,好歹这个徒弟虽然现在道行高深,还是懂得怕师尊的。
福旺眼睛飞快的瞟了寒玉一眼,看寒玉没有反应,微微侧过脸对寒净小声道:“大阵即将完成,他们都以为最后的阵眼在霞蔚宗,趁这个机会,我们去完成最后一步。”
寒净有点懵:“他们?谁们?”
“那些仙人。”
寒净想起福旺浴血奋战的样子,虽然在福旺看来,对付那些仙人也许如同切瓜一样利落,可那毕竟是仙人,而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福旺。寒净心中升起强烈的预感,却又被更为强烈的“寒玉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想法暂时压制了狂跳的心脏,他装作镇定的模样,尽量轻松地问:“他们以为阵眼在霞蔚宗,然后呢?”
福旺又瞟了寒玉一样,寒玉仍然面无表情,福旺就继续小声道:“霞蔚宗是修真第一大派,必然要散的。”
寒净被他那理所应当的语气激怒:“霞蔚宗也是你的师门,怎么就必然要散?!”
福旺被他一吼吓了一跳,缩着肩膀看了看寒玉的背影不敢说话了,他这鹌鹑一样的样子让寒净更加愤怒,他心中积攒的所有的怒气、对寒玉的怨气,终于找到了一句话的缺口源源不断的砸向寒玉:“寒玉,虎毒不食子,霞蔚宗是生你养你的师门,你居然对师门下手,你……你简直连魔族都不如!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师尊!你何以为人师!”
寒玉充耳不闻,仍然飞在前方,云层之上风猎猎,寒玉的长发和浅蓝色的衣袖袍摆翻飞,背影纤尘不染,如天上仙童,谁知背后都是恶毒手段。曾经的寒玉并不是这样的,可他分明还是寒玉,又或者,是寒净一直都不曾认清寒玉这个人。一直以来,寒净恪守的都是寒玉教给他的一切,遵循的都是寒玉教导的道理,他的一切的基石和底气都来自于寒玉,可寒玉这个人,说塌就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