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40)
六月飞雪,天生异象。
冰冷雪花落在江荼肩头,顷刻便被烈日晒化, 分不清是雪还是血的液体打湿长发, 黏糊糊贴着脊背,如赤练的毒蛇向上攀爬, 激起寒意阵阵。
江荼艰难地喘息着。
他的双手在锁链撕扯下绷得笔直,铁链穿锁骨而过,整个人高架在半空,脱水让唇瓣干裂皴皱,没有一点血色。
江荼本能地发出一声呻.吟:“...”
下一瞬。
飞雪与烈日都远去, 江荼的眼睫在昏迷中剧烈颤动几下, 缓缓睁开眼睛。
苏醒的刹那他就清醒了过来,不允许自己展现出哪怕分秒的恍惚。
窗外阳光太亮,晃得刺眼,他眯着眼适应了片刻, 这才转眸看向身旁。
床边没有人,不远处倒是有一个托着脑袋打瞌睡的金发青年。
江荼微蹙起眉, 撑着床榻缓缓坐起:“白泽?”
他眼花了?白泽怎么会在这里?
那厢白泽脑袋一滑险些栽倒,揉了揉眼睛便是惊喜出声:“江荼!你终于醒了!”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么?”他从椅子上跳起,坐得腿麻,一瘸一拐扑到江荼床边,“我的好阎王...”
不是眼花。江荼眼皮突突直跳,打断他的哀嚎,顺便给房间里上了一道泯音结界:“...我睡了多久?”
白泽比了一个数字七:“七天, 整整七天。”
江荼一愕。
竟睡了这么久?
他只记得昏迷前的剧痛,来自灵魂而非肉身, 从根源处要将他一劈为二,换作以往江荼一定会选择忍耐,但这次身体本能地选择了沉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剧痛隔绝在外。
哦,江荼明白白泽为什么会在这里了,掀起眸子:“说说吧,白泽,我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白泽紧张地吞咽一下:“没什么大不了,就是...”
江荼微微一笑,空气温度却骤降:“说实话。”
他没有说撒谎的后果,但白泽的背上已经冷汗津津。
此刻他好像不在阳间,而是被江荼一脚踹回了地府,五花大绑跪在阎王殿内。
白泽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恶鬼宁肯魂飞魄散也不想被拖去阎王殿受审,连他都想直接给江荼跪了。
白泽嘟囔着道:“你这一千年阎王真是没白当...”
连一个抬眸都充满上位者的肃杀。
江荼:“别转移话题。”
他见白泽这不自然的样子就知道白泽心里虚,实际上江荼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白泽确实让他避免接触浊息,但比起阻拦更像是提醒。
起初江荼以为是这具身体修为过低,接触浊息太久容易异化,所以修补天河结界前一直避免与鬼兽接触,能不动用灵力就不动用灵力。
但反噬来得比上次解决千瓣莲佛还要猛烈,突破了肉身边界,直抵灵魂深处。
“不是这具身体不行,”江荼语气很肯定,“而是我的灵魂出了问题吧。”
白泽的脑袋都快埋到床底下去了,声音里透着浓浓心虚:“是的,江荼,这毕竟不是你原装的身体,而是一具处理过的尸体...浊息会更轻易地影响你的灵魂,同时加速身体的腐败。”
江荼问:“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白泽将手指插.入发间:“实话和你说吧,我们没想到浊息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远超出正常范围,本来我们不想让你束手束脚,打算查明了再告诉你...”
江荼了然:“什么也没查到。”
白泽长叹一声:“你说但凡是在苍生道中存在过的人,别说是一千年,就是一万年前都会留下痕迹,你怎么就像被抹去...”
他自觉失言,小心翼翼地看江荼脸色:“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荼摇摇头,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转而审视着自己的手心手背:“无妨,所以我现在已经开始腐败了?”
白泽哆嗦了一下,江荼突然的冷幽默让他如同置身寒冰地狱:“不是皮囊腐烂...你理解成寿元就好了,本来这具身体再怎么样也能撑一百年...”
“现在最多也就五十年了。”
五十年。
江荼在地府中太久,一天就是阳间一年,五十年于他弹指一挥;
对结丹永葆青春的修士来说,五十年也无足轻重;
但对凡人不一样,乱世中的五十年是多少凡人一生的长度。
“够用了,”江荼道,“尽快让叶淮登神,能救更多人。”
白泽一惊:“江荼,你怎开始为凡人考虑了?”
江荼淡淡瞥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自是叶淮命盘的事情,”白泽瞬间不再纠结,又兴冲冲地道,“他的命盘又变了,虽然变得不多,不足以动卦象,我想这一来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正式拜师,二来是叶淮年纪还小...但至少证明我们路走对了。”
“我想了想,我在你身边,方便你时刻掌握命盘动向,这不就请了宋衡的旨意,上来陪你了么。怎么样江荼,是不是很感动?”
江荼敷衍着嗯了两声:“感动。怎么不见叶淮?”
他还记得自己晕倒前,没来得及给这小东西治伤,虽然白泽精通医术,但他没亲眼见到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白泽啧啧称奇:“才跟我说了多久话,你就急着找你那小徒弟了?他给你煎药去了。”
江荼有些意外:“你让他去煎药?”
白泽一脸无语:“你这什么表情,我可没有压榨童工,是他自己,一定要亲自看着药才安心...还有你身上这件衣服。”
江荼低头,这才察觉自己已经穿上一套崭新的素白里衣,布料柔软如蚕,轻薄带有温热。
白泽道:“就连给你换衣服,也是我求爷爷告奶奶一样跟他提了几次,他才答应让我碰你,换衣服时还要站在旁边看着我,生怕我对你做什么似的...”
“我说你啊,江荼,你养狗真是有一套,要不是我知道叶淮的身份,差点以为是小黑成了精呢。”
小黑是江荼阎王府里养的黑狗,江荼眼前浮现出叶淮湿漉漉的眼睛,一哂:“至少叶淮没见着你就咬。”
白泽“嘿嘿”乐:“那是不咬,不仅不咬,还叫我医仙呢。”
乐完,白泽的神情又有些低落,半晌抬手拍了拍江荼的肩膀:“叶淮到底是要杀师证道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宠他,他日后该怎么...”
江荼心想我哪里宠他?耳边适时听到有脚步声响。
他迎着小少年激动又紧张的目光,朝他轻轻微笑了一下,声音却冷漠至极:“他动不了手,我可以帮他。”
谁说杀师证道一定要本人主动?
下一秒,泯音结界散开,将白泽所有话语都堵在喉间。
白泽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识趣地将时间留给师徒二人。
白泽走后,小少年端着一碗还冒热气的汤药,眼巴巴地望着江荼。
江荼冲他招招手:“过来。”
叶淮小心地将药碗放好,快步扑到江荼床边。
江荼又拍拍床榻,叶淮将掌心黑灰在身上擦干净,这才跨上床,小狗一样蹭到江荼身边:“师尊,你醒了...”
江荼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左右端详。
七天没见,叶淮瘦了一圈,眼眶下是乌青,眼皮却是肿的,漂亮的琥珀眸子像个核桃仁,也不知道偷偷哭了几回。
江荼又看他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血污变成深褐色,像在泥地里打过滚。
江荼摁了他的眼皮一下:“怎么不把衣服换了?”
七天,都腌入味了,这让人闹心的小东西。
叶淮眯起眼睛,他对江荼的抚摸已到了享受的地步:“我...”
江荼继续给叶淮揉眼皮,这肿泡眼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好了,说吧。”
叶淮的眼皮剧烈颤动,片刻,一行湿热液体就这么灌入江荼掌心。
小少年抬手搂住江荼的手腕,脸颊也贴上掌心,一下一下依赖地蹭着,眼泪稀里哗啦流了江荼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