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219)
“苍生道,”江荼念着金眸的尊号,“你又何敢论苍生?苍生自会寻道、求道、悟道。“
从一开始,苍生道这三个字,就充满了傲慢。
而今日,此时此刻,就在这里,
——我要否定你。
苍生道负隅顽抗的煞气有如垂死挣扎:“可笑!荒唐!天下人何其愚蠢!神界、人界、鬼界,无人指引,便如苍蝇乱转,若非是我,他们哪里能够有今日?!”
“你们应该感谢我!你们凭什么忤逆我!?”
江荼怒斥:“大错特错!”
苍生本该有情,你却命令他们无情;
你剥夺他们转世轮回的自由,只为了自己积攒力量。
你让忠厚者满口谎言,让寻求真理者误入歧途,让下界受尽压迫、中界空有谄媚、上界麻木不仁…
若非是你,苍生何至今日!
荼蘼花在神界依旧生长,血滴般的瓣蕊,在无风无光的空白中摇曳。
江荼每前进一步,三途川的拍浪声,便更响一分。
奈何桥彼岸的景色在他身后铺展开,将神界一念之间拽入鬼界。
轮回镜在江荼身后浮现。
轮回镜承载着亡魂轮回前的感激,与修真界迷途知返的灵力交织在一起,缀在无相鞭上。
江荼从来都是靠自己。
从没有想过,万众一心的力量,有一天也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江荼垂下眼帘,那尊悲悯众生的法相,几乎与天齐高。
法相的唇瓣一开一合,天地都在回应他的审判:
“苍生道,本君判你,永世不入轮回。”
话音落下,灵力与煞气,各自充盈到最鼎盛!
它们激烈相撞,千年来最蓬勃与最压抑的,相互撕咬、纠缠,要将彼此的生路都断绝。
轰、轰、轰!
昆仑虚的人们,都听到天空传来激烈的巨响。
他们无法看到神界的战况,却可以凭借这恐怖的动静,推测出战事之激烈。
恍惚中,就像置身于最简陋的茅屋,天地之广阔,却恰如茅屋之渺小,风霜雪雨都能将其摧折,他们只能死死攀住神像,才不至于被吹走。
煞气正在周遭徘徊,不断缩小可以踏足的区域,修士们被迫越挤越紧,直至身躯都紧贴江荼的塑像。
那可是神的塑像!
古往今来,从没有人敢触碰苍生道的塑像,哪怕祂的塑像只诞生于人们的想象,但亵渎祂的人,一定会遭到报复。
有多少胜算?
不知道。
他们走错了路,一错就是千年。
积重难返!
所以仙山崩塌,浊息遍地,亲朋挚友皆成枯骨,干尸一具,腐朽只待时间而已。
修士们像躲在大鹏羽翼下的鸟雀,他们将自己藏在江荼塑像的臂弯下,甚至不知道,江荼是否会庇护他们。
只要想起这千年间,每逢补天仪式、每逢百家换届,他们就会用江荼留下的术法鞭笞他的尸骨、踩在他的肩膀上辱骂他的付出,修士们就一阵心虚,甚至惶恐。
这世上,哪里有不求回报、以德报怨之人呢?
——江荼的塑像只是变得更亮,垂落的赤红,更加包容地将他们都裹起。
修士们面面相觑。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红光微弱如灯烛摇影,并不滚烫。
却灼烧着每一个人的眼眶,让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无私二字,是否可以用来形容江荼?
恐怕他远比无私更加无私。
燃尽自身,以盼天明。
天边忽然安静下来。
黑暗倾轧,没有光。
绝望的死寂,包围了每个人。
他们望着漆黑的云层,云层距离他们很近很近,一抬手,似乎就能触摸到天际。
有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那是什么?”
只见一缕澄红,在黑云中若隐若现。
微弱而渺茫,像一片叶子,被风吹得瑟瑟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脱离枝干,干枯而死。
但很快,人们发现那并不是一片叶子。
而是太阳的辉光。
辉光组成一尊巨大的法相。
他与塑像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柳叶眼平静地垂下,素白的指尖,只轻轻一拨云层。
拨云见日。
刹那间,赤光大亮!
明媚的日轮,穿透黑暗,将初升的光芒播撒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法相黑色的长发飘散着,像树的根系扎入地里,煞气竟然都沿着发丝被吸收,如何坠落,便如何上升,直到天地间再看不见一点黑暗。
上界、中界、下界,自此刻起界限不再分明,它们融为一体,共同沐浴着神明悲悯的垂眸。
修真界不复存焉,但人间重获新生。
众人眼含热泪,忍不住匍匐在地,想要将曾经献给苍生道的忠诚,再千万倍地献给新神。
可江荼不愿被他们叩拜,见他们欲要下跪,双膝快要接触到地面的刹那,便立刻撤了法相。
尔后,他抬起脚——
踩向地面上,挣扎不已的金眸。
苍生道已经缩小成只有鞋面大小,而江荼竖着一脚,正好踩中祂的眼球。
像踩着一团腐肉,“咕啾”声黏腻湿滑。
苍生道自是大叫不止,却无法逃脱,因江荼看着平静,脚上却极用力,要把祂彻底碾烂似的。
忽然,脚下“噗呲”一声,眼球被江荼踩得爆开,黑色的水喷了一地。
即刻便被江荼岩浆般滚烫的灵力吞噬,灼烧出沸腾气泡,又趋于消散。
即便如此,苍生道仍活着,发出颤抖的哀叫。
江荼不再管祂,火焰会抹去一切污浊。
天下万户,无需再对祂俯首帖耳。
江荼转身向着叶淮走去。
却在这时。
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唤他。
“江荼,江荼…”
江荼脚步未停,叶淮分明倒在他身后几米,却不知怎的,走了一步又一步,他与叶淮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的痕迹。
“江荼,江荼…”
“你可愿意登神?”
“登上神界可不算登神,成为万神之主才是登神,”那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江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众生皆听你号令,你早已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
江荼不为所动,两指在身侧并拢,向前一点。
一片荼蘼花瓣,轻飘飘落在叶淮鼻尖。
但他再迈步,却像天堑横亘在他与叶淮之间,无论如何无法到达,只在原地踏步。
“江荼,江荼,我知你有万千抱负,你要天下太平,要苍生自由…若不成神,如何实现?你也看到世人的愚昧,若没有你的指引,他们便会偏离道路,失去你为他们求来的自由。”
“你和祂不一样,不是吗?我也曾施予祂改变寰宇的力量,可祂利欲熏心,走上歧途…可你不一样,你仁义、心怀大爱,登神会助你的仁爱更加广博,世间再无压迫…”
声音充满诱惑力,洞悉江荼的内心。
是啊,倘若他登神,岂会让苍生道的祸事重演?
他会抹去阶级的差异,让天下太平,让苍生自由,再无外力干涉。
他是这个世上最公义的存在。
是他为众生推翻压迫,为众生赢来自由。
而现在,所有人、所有鬼,都信仰他、依赖他。
他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他一定可以做到。
江荼终于停下脚步,眼帘低垂,做最后的确认:“你是谁?”
“我?”那声音道,“我是天道,是寰宇的意志,我是三界之上的存在,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江荼轻抿唇瓣:“我该怎么做?”
天道有些惊喜:“你答应了?江荼,我知道你识时务,你只需要接受我给予你的权威,便可大功告成。来吧,江荼,转过身来看我。”
江荼旋转脚尖,转身看去。
一片璀璨圣洁的光,在他面前荡漾开。
江荼鲜少用“震撼”来形容一种力量,但这纯粹无瑕的光芒,却让他发自内心地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