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192)
好在洞府就那么点大,穿过黑暗,叶淮的背影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他就站在过去神通鬼王修炼的鸿泉前,千年过去,鸿泉已然干涸,四处杂草丛生,就连鹅卵石,也因为积年累月的时光,而爬满裂纹。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显而易见。
可叶淮却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看得极为认真,就连江荼到来,也没有反应。
江荼愈发紧张:“叶淮?”
叶淮的麒麟耳竖起,分明听到了,却一动不动。
江荼无法,缓步向他靠近,警惕着捉住他的手腕,一搭。
脉浪有力,未见煞气痕迹。
排除了叶淮被煞气控制的可能,江荼心里的石头落下一些,道:“叶淮,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撕裂般的啜泣,叶淮对他的触碰反应极大,身躯剧烈颤栗着:“师尊…”
这一句呼唤太可怜,像数九寒天被遗忘在雪地里,又像独自被锁在家中十数年。
氤氲着浓浓的绝望。
江荼从来没见过叶淮这幅样子。
地府众鬼曾向他描述过,叶淮遍寻不到他时,剧烈呕血的样子。
光听着便心如刀绞,此刻江荼亲眼看见,更是疼惜不已。
却又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
江荼伸出手,用力一掰,生怕把这崩溃边缘的男人彻底掰碎,收敛了几分力道。
借着叶淮侧身的角度,江荼看向前方——
煞气凝聚成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和叶麟一模一样的男人,咧开嘴向他微笑:“曜暄,你什么时候和我回神界成亲?”
江荼的脸色骤然一冷,拽不动叶淮,只能以身为盾,挡在叶淮与“叶麟”之间。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叶淮,像被凌迟一般抽搐了一下,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江荼喉间发紧,用力捧着叶淮的脸,不让叶淮软倒下去,指腹贴着叶淮的脖颈,便是脉流紊乱,隐隐有爆体而亡之势。
江荼从没有这样慌乱:“叶淮!清醒一点,看着我!”
叶淮扬起茫然的眼睛,两行泪先滚落下来:“师尊,那我算什么?”
江荼不过是片刻迟疑,叶淮就像受到毁灭性打击,眼底瞬间漫出汹涌煞气。
他疯了一样攥住江荼的手,咆哮间无数血沫喷在江荼脸上:“那我算什么?!师尊,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一声声撕裂声带,质问江荼的同时,也在质问自己。
“叶麟”抢在江荼之前回答了他:“替代品,本座的替身…”
“闭嘴,闭嘴,闭嘴!!”叶淮狠狠甩出一道灵力,要将“叶麟”打散。
但他挥出的灵力在半途就变作煞气,反倒增强了“叶麟”身形的实体。
江荼拦住叶淮的动作,不让他再继续挥出灵力。
叶淮的状态太不稳定,体内好不容易调和的阴阳又开始失衡,灵力再继续透支下去,他绝对会因为失控被彻底吞噬。
可这个动作,好像让叶淮产生误会,他激烈地嘶吼起来:“师尊,你要护着他,连我碰他一下也不愿意么?!”
江荼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景象猛地天旋地转。
他被叶淮一把摁在地上,后背重重撞上碎裂石屑,衣物瞬间就被扎破,石屑刺入皮肉。
“师尊,你对我好,是因为他吗?”叶淮面目狰狞,双手掐住江荼脖颈,显然已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你是因为他才救我、才教导我、才保护我的吗?”
江荼想要否认,但叶淮的双手死死卡着他的下巴,正在不断发力,甚至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们的差距太大,叶淮像一头巨兽笼罩在江荼身上。
青筋不断在江荼脖颈上浮动。
叶淮喃喃自语:“师尊那个时候,说自己记忆尽失…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江荼扣住他的手掌边缘,叶淮力气大到不可思议,根本无法掰开,反而换来更加狂风骤雨的挤压,逼出一声濒死的痛哼。
江荼不介意被掐死,如果叶淮掐死他就能从无尽梦魇中获得解脱,江荼乐意死这么一次。
可泛滥的煞气告诉他,不可能,叶淮只会坠落更深的深渊。
这一切因他而起,他就是死,死前也必须把叶淮拉出深渊。
江荼五指成爪,向叶淮心口重重一捣!
叶淮猝不及防之下猛呛出一口血,江荼趁此机会翻身压上,揪住想要反抗的叶淮的领子,把他往地上一摁,逼近过去:“听着,当然不是。”
话音落下,他再次被叶淮压回地面。
这回江荼不愿再反抗,一双平静的柳叶眼与叶淮对视。
他的话,叶淮似乎听进去了,手臂撑在江荼两耳边,额头无力地垂下,与江荼抵在一起,每说一句话,就有一滴眼泪落到江荼脸上:“那现在呢?师尊,现在,你什么都记起来了,你愿意和我再试试,是不是因为…因为他…?”
“叶麟”又在一边凉飕飕开口:“当然。”
话音落下,叶淮剧烈喘息着,脖颈上青筋绽开,在皮肤下不祥地跳动着。
“我要听你说,师尊,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江荼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叶淮额头的滚烫温度:“不是。”
“叶麟”的身躯像风吹动烛火,摇晃了一下。
就是现在。
无相鞭撕裂浊息,狠狠将“叶麟” 抽成碎片!
江荼眼眸眯起,确认了自己的推测。
煞气组成的“叶麟”,是叶淮在和自己对话。
他痛苦时,煞气就膨胀;
内心动摇时,煞气也跟着动摇。
但这一鞭子并不能改变更多,煞气复又重新凝聚。
叶淮呕出一口血,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本能地避免弄脏江荼的身体,头侧向一边干呕着。
他的身躯又向下压了些,手臂已经支撑不住,半边身子侧压下来,疼到五官扭曲。
江荼心疼至极,抱住他的脖颈,将血糊糊的徒弟搂到自己怀里。
叶淮就在他怀中喘息,眼泪混着血不断往下掉:“师尊,我好痛…我的心脏痛…”
煞气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还能说话,已经很了不起。
俄而,叶淮又想,至少江荼刚才否认了,江荼还愿意骗他,那他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江荼不会推开他、不见他,也挺好。
叶淮软了语气,伴随着抽噎:“师尊,您再骗骗我,您说什么我都信,我…”
江荼一遍遍抚摸他的后颈,耳廓,脸颊…柔声道:“叶淮,你听我说。”
江荼像安抚一头躁动的野兽一样,捧着他的脸颊:“千年以前,我与叶麟,确有姻缘。”
这三句话,叶淮像彻底失去希望,好像置身于深夜,一点光也看不见:“那我呢?我对您来说到底是什么?您怎么能这么对我?您连骗我也不愿意,您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
他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剧痛和悲伤让他无法再压抑内心的情绪,叶淮感觉自己难过得快要死了,所有身体的疼痛都比不上江荼亲口承认来得痛苦。
他以为他只是不够好,只要他努力变成江荼要求的样子,江荼就会喜欢他。
可原来他什么都不是!
江荼对他好,是因为叶麟!
就连骗他,说自己和叶麟没有关系都不愿意!
那他呢?他在江荼眼里究竟有没有姓名?
泪水从叶淮眼角潮水般滚落,琥珀眼像日暮迷蒙的日光,就快要沉没入黑暗里。
江荼道:“你现在才知道我残忍?晚了。”
煞气这时想要重新开口,被江荼再次毫不留情地撕碎。
“叶淮,你身上的麒麟骨,就是勾陈神君的脊骨,当年,勾陈神君为了留下我的魂魄,魂飞魄散,只剩一副脊骨,转世轮回。”
叶淮怔愣片刻,努力思考状:“…原来我只是一副骨架…我只是他的…骨头…”
叶淮的泪水滴在江荼脸上,他崩溃地重复着“原来我只是骨头”,好像要把自己蜷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