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210)
贪婪的鬣狗,连残羹冷炙都不会放过。
苍生道便是这条鬣狗。
哪怕只能再榨出最后一滴血汗,苍生道也要收入囊中。
程让的死,磨灭了修士们最后反抗的意志。
如若有一点成功的希望,他们也不会放弃。
可他们与苍生道、与叶淮之间,隔着天堑!
当一人失败,便再没有人敢于挑战。
绝望笼罩在每个人脸上,信仰崩塌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祂从不为他们赐福,祂每一次被他们视若恩赐的垂眸,实际只是在审视他们是否到了可以出栏的时候。
他们只是牲口而已。
法器纷纷收起,更有甚者就地将法器一扔:“这些年,我们拼死修炼,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此刻,给生来高贵的人,充当登神的垫脚石么?
尘雾已向他们袭来。
叶淮收剑入鞘,面无表情。
他救程让,是因为程让对他有恩,平日里也对江荼很好,若程让死了,江荼定会难过。
但其余中界仙门,昔日补天仪式是如何拜高踩低、羞辱他们,他也没有忘记。
死就死了,关他何事?
尘雾遮蔽天日,如一息之间黑暗降临。
终于有人抵挡不住死亡的重压,从低声抽泣到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
一柄长戈穿透尘雾,飒爽的光从天而降,似炉火而凿金,将尘雾挡开一瞬!
这一瞬,对于灵气衰弱的修真界,可堪用了不起来形容。
就连叶淮,也惊讶地看过去,不知是谁如此大胆,搅局苍生道的好事。
——他的眉心一蹙,而不速之客已在他之前开口,面向苍生道,竟腰杆挺直,一步不跪。
“听闻主人收归灵脉已至委羽,天明本想前来带走委羽的无辜百姓,却不想竟然如此幸运,得见主人。”天明仙君脸色的沉重与奉承的话语格格不入,“主人何必从这些人身上榨取灵力?若要助神君大人登神,何不直接取走我容阳山的灵脉?”
说话间,她的脚下,划天戈的尖端开始颤动。
一尊面容肃杀,自带三分杀气的法相,轰然冲破苍生道威压,出现在天空中央。
天明仙君一脚踢起划天戈,不给苍生道反应的机会,狠狠向祂刺去:“我在问你话呢,你这畜生!”
第146章 长戈天明(四)
天明仙君, 在叶淮被擢为神君前,稳坐修真界第一把交椅上百年,被称为容阳战神而家喻户晓。
即便叶淮此刻为神君, 真与天明仙君交起手来, 也不敢说自己有百分百全胜的把握。
战斗的经验非一时一刻可以累计,而天明仙君的战斗方式充满了个人色彩。
——只要还有一口气, 就继续向前。
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就连苍生道,也没想到人才凋零、灵力衰微的修真界,有人能够突破祂的灵压,唤出法相。
而天明仙君执着的眼眸,让祂想到了一个人。
祂由是震怒:“天明, 你竟成了曜暄的拥趸?你可知你冒犯的是谁?!”
“什么拥趸?”天明仙君冷笑一声, 笑声中无限讽刺,“像你这样的畜生,但凡是个人,都应该站出来反对你!”
“我只惋惜, 千年前曜暄一人踽踽独行,昔日之修士, 竟皆是懦夫。”
“而今日…中界的诸位掌门,你们也要继续当懦夫么?!”
她的话鼓舞了万念俱灰的修士。
眼前,尘雾不再,唯有划天戈的寒芒,将天空映得明灭。
他们并非…并非不能驱散黑暗。
修士们捡起掉落在地的法器,迈过地上同袍干枯的尸体,不约而同, 向空中释放出灵力,为天明仙君助威。
没错, 他们的灵力,微薄到就像野兽齿缝里的肉渍,单拎出来,连一眼也不够看。
但若是汇聚起来,千丝万缕的细线,总能拧成一股绳吧?!
江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划天戈撕裂天幕,带着流光溢彩的灵力,如离弦之箭决不回头,冲向空中的金眸!
这一刹那的五光十色,让江荼想起了天河结界。
江荼第一次看见天河结界时,觉得它浮华而无内涵,像从每个人的口袋里都偷来几分施舍,勉强拼凑的泥团。
直到此刻,万众一心时,这道天河结界,才算开始落成。
以凡人之力苦战而不退的,才能称为庇护人间。
划天戈几乎就要触碰到苍生道了。
可惜。
从江荼的视角,天明仙君此刻聚集起来的力量虽然璀璨,但与苍生道相比,仍有距离。
看似一毫厘的差距,却是最难以跨越的鸿沟。
若是灵力相对充盈的一千年前,天明仙君这一击,足以驱散邪祟,换来光明。
可灰尘已覆在地面太久,挤压着吞噬春芽的栖身之所。
乌云与乌云堆叠着,光只透进来一缕,又被很快遮蔽住。
还不够。
江荼想,身经百战如天明仙君,也该知道不足够;
对灵气最为敏感的叶淮,也该知道不足够。
但他们心照不宣,为这昙花一现却到底灿烂的进攻,选择短暂放弃了理性。
而现在,理智回笼。
电光火石间,有剑光将划天戈拦截。
麒麟出现在金眸之前,前爪用力向地面压下,便有无穷无尽的云浪,向天明仙君翻涌过去。
麒麟像最忠诚的守卫,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君王一步。
中界修士的攻击,只被麒麟爪下的云浪一卷,就渺无踪迹。
哀嚎遍起,唯有天明仙君仍在苦撑。
她的长发束成极高的马尾,在脑后被灵力相撞的气浪吹得狂舞。
所有的声音、画面、颜色,都淹没在灵力中。
光与光大亮,将苍生道的眼眸刺激得本能闭上。
趁此机会,天明仙君转眸看向骨剑:“…在冶炼术上,我仍不及他。这一千年,修真界无人能够超绝他,大约也是罪孽所酿的恶果。”
划天戈与骨剑的角力,恰是斗转冶炼跨越千年的角力。
这两把天阶法器,都诞生自江荼留下的斗转冶炼。
它们本该同样璀璨。
可骨剑上金光盛大,划天戈的光芒却已黯淡下来。
唯利是图的仙山首座分食昆仑虚的遗骸,最终却让修真界停滞百年,如一艘巨轮徐徐沉默,海面以上的部分看似巍峨,海面以下,却已被海水熔蚀腐朽。
这一千年,究竟为修真界、为人间带来了什么?
且看这些所谓的中界仙门罢。
无人指引,便如鸵鸟般缩起,只一味在人海中随着潮水起伏沉没。
他们早就被调教得失去反抗的勇气。
天明仙君的眼中隐有泪意,她知道今天自己无法杀死苍生道,为苍生除害了。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泣,却不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哭泣。
叶淮持续加压,让金光再亮一些、再久一些。
“多谢你为我争取苟且偷生的时间,”天明仙君道,“不怕祂责问你么?”
二人的刀剑转瞬分离,天明仙君急急后退,而叶淮纵身一跃,追击上去。
旁人看来,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做,只是为了与苍生道拉开距离。
乱云纷飞,叶淮道:“祂此刻仍需要我,至少在登神前,我不会有事。”
即便祂要责问,在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前,也会隐忍不发。
天明仙君的脸上,多了些许敬佩。
能把死亡说得从容慷慨的,世间寥寥无几。
而眼前的神君,对寿元百年有余的天明仙君来说,还是个毛头小子。
可他比自己,更早认识到了祂的真相。
为什么?
大约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好师尊吧。
“说吧,”叶淮道,“天明仙君,需要我帮什么忙?”
…
江荼退到府内。
府门合起,将亡魂激昂的话语拦在门外。
几乎就在同时,阳间的战斗已到尾声,划天戈上浮起一层激烈灵光,像弓弦拉到最紧,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