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142)
“你千万、千万不要听他们瞎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在空明山就死去,是你给予了我们新生,…你没有错!你从来都不是罪人!”
江荼恍惚地听着。
六天六夜,这是第七天。
从昆仑虚到这里,他们走了整整六个日夜,云鹤海只有十岁,脚底磨出多少血泡,江荼都不敢想;
而那些亡魂,他死去的百姓们,他们在日光下经历了多少煎熬,才走到他的面前?
是什么支撑他们走到他面前?
是仇恨,还是失望?
云鹤海回答了他的问题:“大家都…想在魂飞魄散前,再见你一面。”
在云鹤海的话语中,祁元鸿大怒:“苍生道面前,你们发什么疯?一群死去的亡魂,生前掀不起风浪,死后何足畏惧?!还不快点拿下!”
修士们从震惊中回过神,纷纷祭出法器。
亡魂长途跋涉只为见江荼一面,执念已了,本就即将消散,哪里经受得住修士们的围剿?
然而修士们尚未动手,便有一道声音,将他们打断。
他们感到万钧之力压在他们的身上,竟然一个接一个瞬间倒地,动弹不得!
他们被迫听着高台上,那满身镣铐与枷锁,被伤痕与鲜血涂满的青年说话。
这次无人强迫,江荼自己抬起头。
他直视着那只金色眼睛:
“…我找到了。”
第098章 光兮曜暄(十六)
我一直找寻自己所求的道, 却最终一无所获。
我以为是我错了,我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做出错误的决定, 我的错误导致生灵涂炭, 百姓皆死,我是罪人, 应该忏悔。
可。
“我没有错,又何来的罪?”江荼直视着金色巨眸,“又有谁能定我的罪?”
苍生道的眼眸瞥向他,那写满慈爱的瞳孔下,一根根血丝开始浮现。
它似乎被激怒了, 就像一个伪善的父亲终于无法再掩饰对叛逆孩子的不满。
注意到金眸异常的不止江荼, 六山首座齐齐出手:“堵住他的嘴!”
六股当今修真界最强大的灵力就要化作六色绳索缠住江荼的唇舌。
然而早在他们能够触碰到江荼之前,赤红灵力就如蛇的血盆大口,尖牙狠狠刺入脖颈,将他们的攻击直接剿灭!
肉眼可见的恐怖力量在天与地的交界线膨胀, 以那血红的青年为原点,宛如日轮从地平线升起, 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烫,甚至空气都被烧得沸腾。
这是什么层级的力量?
今日应邀来观看曜暄行刑的,不乏各大仙门的掌门与佼佼者,苍生道慷慨赐予他们无穷灵力,几乎人人地阶,天阶亦是遍地。
但他们惊恐地发现, 自己在江荼的力量下,竟然完全不敢动弹。
是的, 不是无法动弹,而是不敢动弹!
就像草食动物与天敌正面相逢,刻在骨子里的被捕食的恐惧,让他们连呼吸都放慢了节奏!
膨胀的,恐怖的赤红灵力,在天地之间掀起红色云雾,很快遍布整座高台。
江荼注视着苍生道的眼睛:“你敢将无情道的真相告诉他们么?告诉他们神界根本没有无情道,修行无情道根本无法飞升,又或者——你从一开始就拒绝人类登神。”
你的恩赐只是欺骗,你的慷慨全是虚伪。
苍生道,为何你只有一只眼睛,而无唇舌?
是你不屑回应人们的哀求?
还是不敢回应人们的质疑?
你只是用讥讽的眼球,欣赏着人间的苦厄,然后——
将人们推入更深的深渊。
江荼的话语掷地有声。
距离他最近的台上首座,好像听到的不再只是一个青年温润的嗓音,而是动天撼地的海啸,正在冲撞着他们百年来建立的信仰。
惊怒交加之下,祁元鸿吐出一口鲜血:“胡言乱语!曜暄,你岂敢如此攀咬苍生道!!”
灵墟首座也被江荼的灵力摁在地上,好整以暇地换了个躺平姿势,悠悠道:“元鸿老大,你想想,他的仙骨已废,哪里来的灵力?!”
其余首座的瞳孔齐齐一缩。
苍生道赐予人修仙骨,辅助他们修行,人修因此对祂感恩戴德。
可事实证明,没有了仙骨,依旧能够调动灵力。
是他们理解错了?
还是…
苍生道在欺骗他们?
忽然,天边一阵巨响。
好像有迁徙的兽群从远方山头冲下,巨蹄踩得地面震颤,发出隆隆巨响。
又好像有巨兽自沉眠中醒来,敛起的羽翼抖开,为腾飞做着最后冲刺。
修士们以为是苍生道终于不再忍受江荼的污言秽语,要降下神罚,让这不知好歹的原罪之人闭嘴。
但很快,在场的所有人都回忆起了这种声音。
轰隆、轰隆、轰隆。
雷声。
雷劫!
是谁的雷劫?
答案不言而喻。
浓云瞬间侵袭整片天空,苍生道的巨眼像硕大的瘤,被挖去后在皮肤上徒留一个空洞,孤零零地被包裹起来。
六山首座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脸上的震惊与慌乱。
灵墟首座凉飕飕道:“苍生道怎么会允许曜暄这时候引来雷劫?他又要渡劫了,诸位,这回我们看来是束手无策了。”
祁元鸿咬牙切齿:“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但实际上,即便灵墟首座不说,他们也从这诡异的一幕,看出了端倪。
——雷劫不受苍生道掌控。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好像将天地都连接起来,裂隙般的紫电爬满天幕,将黑夜从沉睡中唤醒。
像是击打登闻鼓的鼓声;
像是升堂时杀威棒正在捶打。
它们鸣冤,它们正名。
清白者终获自由,而撒谎者将入囚笼。
江荼并不害怕来势汹汹的雷劫。
这些雷甚至比几天前昆仑虚上的还要庞大粗壮,数量也更多,但江荼并不畏惧。
甚至,也没有躲避。
他依旧被锁链束缚在半空,神雷劈打在铁链上,紫色的蛇在金属邀请中爬入江荼的身躯。
应当是很痛的,江荼的脸色比冥币还要苍白,柳叶眼却亮到惊人。
他看到苍生道的巨眸正在眨动。
几乎就在下一瞬,一滴金色眼泪从苍生道眼中流下,化作万千刀雨砸向地面!
祂并不在意亡魂四周还有动弹不得的修士,攻击又狠又凶,带着不可言说的气急败坏。
在修士们被削断手脚的哀嚎中,一面灵力屏障牢牢竖起,将云鹤海和昆仑虚亡魂包裹起来,接触到金色刀雨的刹那,就将来势汹汹的刀刃粉碎!
众人皆是一惊:
江荼此刻的力量,竟然能够正面与苍生道抗衡!
苍生道似乎也愣住了,眼眸眨动得更快,睫毛纷纷飘落,若漫天飞雪,落在修士们身上。
修士们周身立刻浮起一层金色羽纱,被刀雨刺破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他们欣喜若狂,视之为神迹。
然而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的身躯迅速干瘪,像有人将精血从身体内抽出压榨,他们变得干枯如骷髅,眼睛暴突在外——
灵力却蒸腾向上。
属于无数修士的地阶、甚至是天阶的灵力,都开始向着苍生道汇聚。
祂赐予祂的信徒力量,而现在,祂要从他们身上取回恩赐。
——用以平息叛乱。
修士们在地上打滚,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干尸,临死的哀嚎响彻高台:“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们伸出手,却不再向着苍生道,而向着那被锁链束缚的、被他们唾弃的青年。
江荼仍未低头。
他阻止不了这场死亡的瘟疫,却要想办法切断瘟疫的源头。
苍生道从他人身上夺取的力量并不纯粹,每个人的灵魂都有着极不相同的光彩,混杂在一起时,就像油墨倒入湖泊,只会变得浑浊。
而那浑浊的对立面,赤红永远干净而热烈。
一道落雷从江荼与苍生道之间砸下,好像战争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