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Gray(203)
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让林辞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眼前的房间上:
手术室大约二十平,整体色调是白色的——冷白色的墙面,冷白色的地砖,冷白色的照明灯,洁净理性又淡漠无情。
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医院和研究所的房间基本都是这样设计的——如果没有那些堆放在房间四周的机油桶和金属配件的话。
在监视器照不到的地方,数不清的不明金属配件分门别类地堆叠摆放着,几个吃过午饭的研究员正一面用酒精给配件消毒,一面进行各种适配组装。
而房间的正中间,就是林辞在监控中看到过的手术台。
手术目前是暂停状态。
没有工作人员围挡在台前,也没有刺眼的无影灯照射,林辞终于得以看清“患者”的样貌。
是扎西次仁。
男孩的脸上带着透明的呼吸机,脖子以下的身体则被一块血迹斑斑的巨大手术洞巾遮盖。
林辞双瞳震颤:这是什么手术?这就是关乎于人类未来的实验?
沙沙——
心神恍惚的向导忽然找回了镇定:手术台上的男孩是醒着的。
听到大门动静的同时,扎西次仁微微扭头看了过来,引得僵硬厚实的洞巾摩擦出声。
林辞看到男孩张了张嘴,用气声轻轻地叫了一句:“林辞。”
“……林向导?”女助手发现了林辞的失神,唤道。
“这是什么?你们在干什么?”林辞冷冽的眼神直射向女人,又在对方惊恐不定的神色中,对上了曲珍白玛蒙着白翳的双眼。
“*&#¥……”曲珍白玛听不懂通用语,却能够看清林辞脸上的神情。老人着急地说了些什么。
但林辞听不懂藏语。
女助手听到老人的话愣了愣,连忙同林辞道:“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这个实验是扎西先生自愿的,他在、”
“林辞、哥哥。”扎西次仁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女助手的解释:“我自己、说。”
这是男孩第一次叫林辞哥哥。
染血的深绿洞巾动了动,一只满是针孔,还带着输液管的手从布料下方探出,伸向向导。
林辞喉头一紧,连忙走过去,抓住了男孩的手。
女助手松了口气,极有眼色地为林辞找来高脚凳,放在手术台旁边。
基地的供暖设施相对完备,几乎所有建筑内部的温度都保持在25摄氏度,但孩子的手却很冷。
林辞看着扎西次仁暗沉的脸色,摇头,不想让他浪费力气:“你别说话,让她们讲。”
“不。”扎西次仁紧紧抓着林辞的手,坚定道:“白玛不会、通用语,阿贝尔姐姐、不是基地人。很多事、不知道。”
林辞侧身,看了看满头白发的老人和她的助手。
“就让他自己说吧,不碍事。”阿贝尔有些畏缩地同林辞低声道:“应实验要求,小扎西在手术过程中是不能睡着的。本来……主管让您来帮的忙,就是陪陪这孩子。多和他说说话,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林辞看看女人,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男孩,最终还是点了头。
“基地、没了。”扎西次仁说完,缓了缓,才继续说到:“我没有能力、保护大家。大家,都不在了……”
Z97发动突袭的那晚,整个TP基地只有不到半数的居民搬进了地下四层。
“四层的入口、有看不见的怪物。大家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我们以为、死定了。没人,救我们。”扎西次仁用力地握着林辞的手:“后来,女向导和她的、哨兵来了。女向导、死了,给我们争取到时间。嘉措哥,让大家快进去……”
林辞一愣:是梅薇丝和她的哨兵?他们竟然以那样的精神状态参战了?保护了一群被向导看不起的Mute?
“但人、太多,门小。发生踩踏事故……嘉措哥把我们推进去,他,没有进来。”
丹增嘉措?那个高壮挺拔,满身正气的军人?那个送了他们两瓶珍藏的青稞酒,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一起喝酒的汉子?
“嘉措哥、死了。”男孩的眼角有泪水滑落,即便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他仍无法抹平心中的悲痛。丹增嘉措是他的目标,是他的榜样,是他的亲人,是他的哥哥。
林辞感到胸口闷闷的,说不出的淡淡悲伤不停地扯动着他的神经。
他能够理解,甚至,当听到杰拉德说基地只剩下127人时,他就已经在潜意识中做足了心理准备——丹增是军人,是基地曾经的最高长官,他爱着TP基地,爱着他的家园,爱着那片神圣的土地,爱着他的族人,他是……最有可能牺牲的人,最不可能活下来的人。
“最后躲进、四层的人,包括士兵,只有不到两千、个。”扎西次仁用干哑的声音继续道:“大家起初,以为,最多熬过一个周,就会有救援,但……后来,旺青的妈妈,也死了。”
逃离了怪物之口的人群被困在四层之下整整半年。
封闭的环境,逐渐紧缺的食水物资,惊惧恐慌问题频发的人群。
为争夺资源而产生的暴动与叛乱,那些胆小的想要等待救援的人与孤注一掷想要打开通道逃生的人。
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可以被总结成四个字:自相残杀。
那为基底众人抵挡了外星生物的封闭层终于从充满希望的诺亚方舟变成了无法逃离的人间地狱。
达瓦旺青的母亲,那个与林辞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没能撑过那段时间。
很多人都没能撑过那段时间。
“庄大校他们一直、在想办法。后来,他们找到、隐藏的战舰,基地、只剩下不到八百个人。”
没人知道TP基地的六层之下为什么还隐藏了一艘大型战舰,当年负责建设基地的人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时候被藏在那里的。
庄一鸣和杰拉德等人猜测,这或许是当年那位巡视向导的手笔,他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留下面对入侵宇宙生物的底牌和退路。
但也都只是猜测。当年的事,现在已经很难说清了。
可这艘老旧的战舰却确确实实救了他们的命。
“庄大校和外面的、家伙,取得了联系,我们利用战舰,突破了怪物的包围。”
“你呢?这又是怎么回事?”林辞忍不住问道。男孩一直在说基地的事情,却一个字也没提及自己。
“我想把嘉措哥拉回来。”扎西次仁垂下眼:“但失败了。”
窸窸窣窣,偌大的手术洞巾另一侧发出声响。
一只远粗于男孩手臂的,流光的银色机械手出现在林辞眼前。
那是扎西次仁的右手。
林辞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握住了男孩的钢铁义肢。
冰冷的机械手散发着浓浓的机油味,与皮肤相贴,很快就沾染了人类的体温。
但林辞知道,只要他松手,过不了多久,那金属构件就会再次变得冷若寒冰。
“这就是……实验?”林辞难过又惊异地看着男孩。
“嗯。”扎西次仁点头。
“那你现在是……”林辞的目光移向扎西正在进行手术的部分。
“腿。”阿贝尔替扎西回答道。
“逃出来的时候、有怪物上舰,我想、保护大家,战斗。没有能力……我的能力,没办法,战胜怪物。我的腿,也被吃掉了。我、不行。”扎西次仁情绪低沉。
“不,你很勇敢。”女助手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当时没有哨兵和向导的帮助,只靠不足八百人的战力就能够从Z97的老巢中成功突围,已经是一个奇迹。”
扎西次仁却仍旧低落,摇头道:“大家,都死了。我、保护不了……793个人,只剩下、127个……”
“你只有一个人而已!”女助手担心道。
“可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