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Gray(156)

　　即使在地上生活区，他们不用再像在地下城那样，面对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
　　但他们的人生已经被完全地规划好了——要么为争取离开的机会而死在某一次年选拔赛中，要么，就在生活区里过着统一枯燥的训练生活，被欺压，被侮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壮年不再，潜能消退，再次被送回地下城。
　　他们这辈子注定只能呆在塔岛，这座被782座白噪音制造仪封锁的海中牢笼里。
　　“虽然不会再被随便饿死了。但你知道的吧？”虞雅婷向格雷寻求赞同：“弱者在哪里都是弱者。这里的一切，和地下城的生活，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还算充裕的食物让人的戾气有所削减，但习惯了强者为王的哨兵们，还是喜欢在弱于自己的家伙头顶踩上一脚。
　　对于虞雅婷的话，格雷的感触或许比她本人更甚。
　　他曾经是这个岛上最弱的那只蝼蚁，什么人都可以过来碾上一碾。
　　“转折还是菲尔丁带来的……”
　　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相对瘦弱矮小的身材，以及哨兵无处发泄的生理需求。
　　有高阶哨兵看上了菲尔丁。
　　这是侮辱。
　　但为了换取高阶哨兵的保护和他们手里的物资，菲尔丁一个不字也没有说过。
　　小团体的人在这样的保护下，终于相对安定的生活了下来。
　　“再然后是赵雯。”虞雅婷继续道：“她和菲尔丁的关系是最好的。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菲尔丁单方面的付出。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他俩其实和亲兄妹没什么区别。”
　　赵雯的付出为小团体换来更多的资源和保护。
　　有人感激，有人眼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每个人的理由是什么。
　　虞雅婷只知道，最后，他们这一队人就都去做这个了。
　　“那村上是怎么回事？你说他不配做赵雯的父亲。”林辞出声询问。
　　虞雅婷简单地讲述了她所知道的有关村上抛妻弃子的事情经过。和林辞、格雷一年前从菲尔丁口中所知出入不大。
　　“谁也没想到，现实就是这么狗血！”虞雅婷忍不住做了件她往日不会做的事情，往地上啐了一口。
　　因为小团体是同内城区的高阶哨兵进行特殊交易的，除去训练的时间，他们接触的最多的就是内城区的哨兵们。
　　一次阴差阳错之下，来外城区给高阶哨兵送“外卖”的村上看到了赵雯，认出了这个曾被自己抛弃，又反悔，特地寻到塔岛来的女儿。
　　想要重新担起父亲职责的男人开始三天两头地往外城区跑：送餐饭，送物资，照顾自己的女儿。
　　“他不想小雯继续做这行。”虞雅婷说：“没有父亲舍得自己的女儿干这个。”
　　但赵雯对村上除了厌恶，再无其他。她不可能，也不会听他的。
　　“小雯扔掉了所有他送来的东西。”
　　“她说，比起自己用身体换来的物资，那个人渣送来的东西更脏。”
　　赵雯自始至终都恨着村上。哨兵不能对南岛派来的Mute工作人员动手，于是，最后，赵雯选择不再见村上。
　　“小雯躲着他，他却不死心，一直来找。后来，都是菲尔丁去见他，处理这些破事的。”
　　“菲尔丁也恨屋及乌，非常厌恶那个人渣，恨不得杀了他。”虞雅婷叹气，将手中的画集放回桌面：“大家都以为只是这样而已……”
　　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某次“工作结束”，虞雅婷洗完澡回宿舍时为了躲避几个总找她麻烦的哨兵，特地绕了点远路，意外地撞见了正在同村上交谈的菲尔丁。
　　“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式，那么近的距离，我竟然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的交谈内容与小雯无关。”
　　“我能看出来，菲尔丁还是厌恶村上的，他简直是捏着鼻子在和那个家伙说话，他明明已经对那个人渣厌烦到极点了！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不能拒绝同村上扯上关系。”
　　提到村上，虞雅婷再次变得激动，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攥住自己发抖的小臂，不住地摇头：“他们之间应该是有秘密的。他们都瞒着小雯，我看到了，却也瞒着她……我知道他们不对劲。村上找上门来或许不全是为了赵雯……但菲尔丁是我们所有人的头领，是大哥，他帮我们，救我们，他付出了那么多……我，我……”
　　“都已经过去了。人的眼睛长在前面，往后看是要转身扭头的。”林辞平静而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言辞间透着股冷漠的嘲讽。
　　虞雅婷被打断，愣了一愣，却渐渐地从负面情绪中走了出来。
　　女哨兵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想来，小雯、菲尔丁，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或许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吧……”
　　虞雅婷说完，轻合双眼，将胸口的那团浊气缓缓吐出：“我很胆小，也很自私。我自觉没资格对菲尔丁要做的事说三道四。所以最后，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离开了。”
　　林辞和格雷对视一眼，眉宇间都聚起了严肃的冷意。
　　虞雅婷的话让他们意识到问题所在——菲尔丁在撒谎。
　　一年前，菲尔丁在同唐羽对峙时曾说，自己是拥有特殊能力的D级哨兵，可以随意出入内城区。
　　可现在，他们得知的却是，这样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D级哨兵与村上的对接却是在外城区进行的，而且还被虞雅婷这样的哨兵发现了。
　　这不对。
　　林辞没与格雷交握的那只手忍不住又开始不停地搓捻指腹。
　　是什么让虞雅婷口中的菲尔丁捏着鼻子，忍着愤怒与恶心也要同村上产生联系？
　　菲尔丁是超新星的人已经确认无疑。
　　与他有过隐秘接触的村上，恐怕也是超新星的组织成员。
　　村上——一个普通的Mute，赵雯的父亲，一年前事件中的第一个死者——也是超新星的组织成员？
　　还有菲尔丁，他说的话里究竟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林辞知道自己总是忍不住喜欢多想很多没有用的东西。
　　南极基地的资料已经将超新星的幕后主使——张德安，格雷口中的“周叔”推到了他们的面前。
　　现在再去纠结一年前事件的真相其实已经没什么必要。
　　可连环杀人案的经过、作案手法，原因动机，那些枉死的人，那些被埋藏在迷雾下的真相……林辞始终觉得难以放下。
　　他喜欢想很多，却并不喜欢多管闲事给自己找麻烦。
　　但，或许是因为死者中有格雷的至交好友，也或许是因为那个同自己说“前两天我们才一起救了人”的女孩，又或者，是因为那夜在黑色海面化作了一豆火光的哨兵。
　　这一刻的林辞好像不是那么怕麻烦了。
　　他较真地想要拨开层层阴影，把一切真相剖白在阳光之下。
　　但思绪很乱。
　　原先所知的一些线索在虞雅婷的话语后，变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谜上加谜。
　　林辞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起来。
　　一把握住向导自虐般异常用力的手指。
　　格雷将向导双手抓进掌心，轻柔地包裹住林辞的十个指尖，不动声色地安抚着他。
　　虞雅婷的话、林辞删掉的照片，让他最初得知的所有与塔岛事件有关的真相，几乎被完全推翻。
　　张莹莹相机被偷的原因不是拍到了菲尔丁，而是拍到了张德安。
　　珀西口中的罪魁祸首“渣男村上”也并不是这一系列事件的真正设计者。
　　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或许是珀西，也或许，就是张德安本人。
　　而“被菲尔丁虐杀的村上”，“自愿”选择死亡的菲尔丁和范四，也有可能都是珀西、是超新星的谎言。
　　King不是King——格雷想起了菲尔丁在自己手心写下的两个“K”。
　　菲尔丁认识“周叔”，他与张德安有着最直接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