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94)
一个声音倏然从近处响起,楚曦侧眸看去,竟见是瀛川跪在池旁,凝冰的双拳紧握,眼神隐忍着焦灼痛楚。
“为何不告诉神君?自陛下此次见他之后,已是第三次发作了。结了姻嵌又如何,为何不告诉他,若他不肯真心相许,双修解蛊,再发作一次,陛下你可是会被彻底吞噬,魂飞魄散的!这样真的值当吗?神族的情意,何其奢侈!”
“别说了!”沧渊低嘶了一声,魔音穿耳,震得瀛川当即咳出一口血来,他却仍将双手放在池中,继续为水降温凝冰。
楚曦却愣在原地,心头震颤——彻底吞噬?
被什么吞噬?
沧渊中了什么蛊?他望着沧渊背影,见他五指都抓挠得鲜血淋漓,痛苦喘息的模样,心下亦是不忍至极。可双修解蛊......
他又怎么能应允?
楚曦脑子嗡嗡作响,那怨灵附着的飞鱼险些闯入沧渊浸着的冰池之中,被他堪堪收住。
似察觉到什么,沧渊忽然侧眸,目光如利刃朝飞鱼的方向扫来。这一眼,却让那怨灵似一下失了控,发疯似的朝他冲去,自然还未近身,便被冻成了一根鱼棍。沧渊一把将它抓起来,疑惑的眯起眼眸打量。
怨灵窜出鱼身,绕着沧渊发出一阵尖叫。
楚曦不禁厉声道:“快走!你想灰飞烟灭么?”
那怨灵被他一吼,倒是听话,眨眼间钻进了墙里。
“这里怎么会有忘川下的那些东西?”沧渊自语道,因忍着苦楚,额角青筋毕露。似想到了什么,他眼神一冷,强撑起身,湿淋淋的从水里出来,扯过一件薄袍,不顾散发未束,疾步出了殿门。
楚曦有种不详的预感,见那怨灵还藏在墙里,心念一动,钻进了跟出去的瀛川斗篷后的兜帽里,竟觉出他身上透着一丝微弱神息。
莫非,令牌在他身上?
这念头一闪,他刚要设法证实,便听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动静,心下一慌,左右看了看,下意识地扑进了旁边蚌榻之内,正要装晕,可还未来得及躺下,门便被猛然推开来。他不禁一下僵住,与闯入门内之人四目相对。沧渊胸口急促起伏着,紧绷的神色却似一松。
楚曦干咽了一下,正了正色,拿出师父的威仪来,盯着他,心绪却是复杂矛盾,乱成了一团麻。
但见沧渊目不转睛地痴看着他,眼也不眨,喉结滑动了一下,好半天,方道:“师父着这神族婚服,实在.......”
楚曦一愣,适才想起来自己穿着什么端坐在此,登时恼羞难言,站起身来,心口却是一阵绞痛,身子歪了一歪,被沧渊伸手一捞,扶住了腰身。
二人距离瞬时拉近,楚曦退后一步,踩到袍踞,整个人重心不稳,竟栽到了蚌榻上,长发鲛绡散作了一片。
沧渊俯视着身下人此刻的模样。这鲛绡制成的婚服艳丽胜过晚霞,在烛火间,宛若一片灼灼生辉的彤云,托着这位清冷出尘谪仙,将他白皙肌肤都渡上一层绯光,连眉心神印亦添了一点殷红色泽,比之忘川之下那一夜,还要令人目眩神迷。
“砰咚........砰咚.......”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心上似架上一口战鼓,越来越急,越来越急,震动湮没天地。
这只在梦中见过的情景,竟是真真实实的。
他盼了两辈子的心上人,穿着他自己的鲛绡制成的嫁衣,便要与他成婚了。
楚曦被他看得受不了,别过脸去,这神态却引得沧渊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了一下他掩在头纱下的颈项。
“你,放肆!”楚曦一颤,一掌击向他胸口,想起方才灵识附在怨灵上时所闻所见,生生止住掌势,被沧渊轻而易举地攥住了手腕,不知是不是因强忍痛楚,他的额角挂着细密汗珠,青筋亦是凸起的,倒没有再行越轨之事,只是盯着他瞧。
“师父如此模样,委实倾倒众生,令徒儿都要情难自控了。”
楚曦恼羞无言,瞥见他颈侧隐约可见的赤红暗纹,更是心慌无措,只觉整个人如被架在油锅上煎熬,矛盾到了极点。
当真要双修......双修才能解救他么?
可这种事.......
这种不堪不伦之事,他如何能容忍应允?
可若不双修,沧渊若真会魂飞魄散,他这师父,又岂能......束手旁观,弃之不顾?该怎么办.........
“师父用如此眼神看着我,是等不及要与徒儿洞房了么?”
听他这无耻之语,楚曦一怒,沉了脸色:“起开!跪下!”
沧渊屈膝.......半跪在了榻上,一只手落在他头侧,道:“是。”
“你——”压迫感如乌云蔽日,楚曦险些语结,寒声道,“滚下去。”
沧渊深深盯着他,似鲨盯着血,喉结缓缓上滑,下颌收紧,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鬓发,从榻上退了下去。
楚曦僵着身子,心惊肉跳,嗅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惑人异香,浑身隐隐发热,呼吸已是有些乱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结了姻契的关系,只这片刻近在咫尺的呼吸相触,他腹上姻缘劫便是一阵颤栗发烫,引得全身血脉都在微微躁动。
第71章 入骨烙印(已修)
“放心,我说过,我不会强迫师尊。”沧渊微微一笑,目光掠过他颈项上已经淡去的勒痕,道,“方才我正在歇息,突然有个不速之客偷溜进来,我还以为师父又对自己做了什么奇怪之事,来逼魂灵出窍呢。”
方才......他那绝不是歇息。
楚曦目光扫过他领口间露出的赤红纹路,呼吸凝滞,刚想开口问,却见沧渊自镜台前取了一盘赤金朱砂,半跪在他身前,攥住了他一手,将手指按在那朱砂上,蘸了一蘸。
那是方才那侍女给他用过的额红。
“你......”楚曦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一怔,想抽回手,却已被沧渊攥牢了手指,见他仰起脸,以他指尖在额心一抹。
混金朱砂便染红了额心魔印,令青年容颜更昳丽无双。
楚曦险些失神,立时垂下眼眸,掌心却贴上他的脸颊,又被他落下深深一吻,如同刻下一枚入骨烙印。
“师父......点了这新婚额红,我亦是你的了。”
掌心气息如灼如燎,楚曦心乱如麻。
却又很快察觉不对——鲛人的体温气息,怎会如此滚烫?
他抿了抿唇,看向沧渊,想问出那一句,心口绞痛之感又再次袭来,犹如万蚁噬心一般,令时眼前发黑。
这痛楚他业已经历过一次,自不陌生——
这便是用吞灵阵尽数吃下了那仙尸恶诅的恶果。
不知这恶诅反噬有多厉害,他这残损的神躯,又能否扛住,得去看看元神到底是何状况才行。
沧渊见他看着自己发怔,轻笑:“怎么了,师尊为何如此看着我?”
楚曦回过神,忍痛道:“不都是给你气的!”
疼痛愈发剧烈,他心中却只有一念——在他知晓自己是何状况前,不能给沧渊瞧出来。他身上还有蛊咒,不能累及他。
极力稳住呼吸,他闭上眼道:“你出去,与你.....结下姻契,为师心中很乱,你容为师静一静。”
沧渊沉默了一瞬,念念不舍地从榻上下来,见榻上之人闭着眼,呼吸凌乱,优美玉质的颈项上泛着一层薄绯,禁欲又惑人,那模样神态前所未见,比之先前对他的态度,似是少了一分怒意,多了一丝羞赧。
他克制住心下翻涌的情潮,退了出去,临到门口顿了顿,道:“忘了告诉师父,今夜子时,便是你我婚典举行之刻,亦是神魔联姻之时。”
联姻?
楚曦被这说话惊得一愣,还想再问,那心口绞痛已经令他再发不出声来,未免被沧渊察觉,只得背过身去。
闭上眼,他沉入自己识海之内,但见自己的元神之上,魂焰忽明忽灭,而元神通体,业已蔓延上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小字扭动蜿蜒,似无数小虫小蛇蚕食着他剩余的魂焰,看上去触目惊心。许是因为先前沧渊渡了灵息的缘故,那恶诅尚未侵蚀他的心脉处,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运息压制了一番,然则魂焰残损微弱,那些恶诅褪下些许,又很快蔓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