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36)
与梦中的感觉何其相似, 那么汹涌炽烈的情潮, 势如燎原, 让他猝不及防,像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 他慌乱地退缩开来, 捂住嘴急急喘息, 一颗心在胸腔里上蹿下跳。
是太喜欢了。
无论是梦里, 还是现在。
因为太喜欢了, 才会明知他是不可信赖的人族,明知他可能伤害自己,明知这样继续下去会万劫不复……
还是想寸步不离地赖着他。
只是,楚曦,师父会愿意么?
他不敢向他求索这个答案。他逐渐越来越能感到自己的心底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渊,里面藏着种种面目全非不成形状如同魑魅魍魉的七情六欲,他仅仅是触碰到它的边缘――就像现在,他光是想着这个问题,心口就已经痛得要命,仿佛整颗心都快要龟裂开来。
他捂着心脏,直到爪尖刺破了胸膛,才回过神来。
便在这时,楚曦忽然呼吸一重,双手也跟着一颤,食指与拇指打开了一点。
沧渊心提起来:“师父?”
楚曦还是没有回应。
“好机会啊,魔尊大人,您可别再拖了!”
沧渊捏住那枚戒指,慢慢捋动,却觉楚曦呼吸凌乱起来,身体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他惊得停了手,抬眼便见他眉心紧促,仰起脖子,张开嘴,大口喘息。
“师父?”他攥住他双肩,“你,怎么了?”
楚曦反应愈发强烈,他不禁紧张起来,一眼瞧见他头顶那织梦蛛,只觉定是这东西在搞鬼,伸爪一把攥住。
霎时之间,四周甫地陷入一片漆黑。
他整个人极速下坠,一下坠进了冰冷的水中。
甫一入水,他便冷静下来,身下袭来一阵痛楚,双腿自行长拢,皮肤上挣出片片细鳞,转瞬化出了鱼尾,所谓如鱼得水,他周身也生出无限勇气,足以抵御任何恐惧。
似因恐惧消退,周围也稍微明亮了几分。
有微光自上方洒下,他抬头望去,瞳孔一缩。
一个白色身影在上方静静漂浮着,衣袍散开,犹如一片云翳。他一甩鱼尾,一瞬间便来到那身影旁边,发现果然是楚曦,便拦腰将他抱住,闪电一般跃出了水面。
不远处有一艘小船,孤零零的,不知是谁遗弃在那里,沧渊管不了太多,将楚曦放了上去。人一躺平他便注意到楚曦的上腹鼓胀,嘴唇发紫,一点呼吸也没有,他见过,那些被其他同族拖下水来溺毙的人族就是这样。
他红了双眼,浑身发抖,俯身贴近楚曦的胸口,听见一点儿微弱的心跳,便急忙压了几下他的腹部。
压了好几下,楚曦才身子一抖,嘴里溢出大股水来,有了一丝呼吸,却是仍喘不上气。情急之下,沧渊托起他的后颈,嘴对嘴地渡了口气过去,又缓缓吸气助他吐息。
兴许是他歪打正着,楚曦呼吸真的顺畅了起来。
只是双眼还闭着,没有醒过来,沧渊再次伏到他胸前,听见心跳声渐渐稳定,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时,目光便不可避免地凝滞住了,一身质地轻薄的白衣都湿透了,好似一层半透明的鲛绡,什么都遮不住,便连那一粒殷红的心尖痣也清楚得灼人。
沧渊的心一下就乱了节奏。
这情形与梦里实在太相似了。
他浑身燥热,在血脉贲张大脑升温时一头扎进了水里,缩在船底下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害怕别的,是他害怕自己。
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又做出那样令师父痛恨的事来。
楚曦渐渐醒转,睁开双眼,只见周围是一片茫茫水色,他躺在一艘船上,在大海上漂,不禁感到一阵迷惑。
他为何会在这儿?
看见手里紧抓着“灵犀”,他才想起自己是在入定时被什么吸入了一个幻境里,那幻境是在水中,汐吹突然出现,他们缠斗了一番,他败下阵来,溺水昏迷了。
他是被谁救了么?
“有人吗?”
他唤了一声,哗啦一下,一颗脑袋就从船沿探了出来,露出一双琉璃眸子,闪闪烁烁的:“师父……”
楚曦一惊:“沧渊,你怎么也进来了?”
沧渊摇摇头:“不知道嗷。”
楚曦揉了揉他的脑袋,举目四望,远远眺见西边正在日落,霞光之中隐约透出一片岛屿的轮廓,岛上烟气缭绕,就像是蓬莱岛,便抬手一指:“沧渊,我们去那儿。”
沧渊一甩鱼尾,推动小舟,转瞬游近了那座岛。
离得近了,楚曦才发现这岛上枝繁叶茂,百花盛开,水鸟成群,岛周也不见一个鬼爪螺,一派生机勃勃的美景,虽明知是置身幻境,也不由感到心旷神怡。
他只顾着观察岛上情形,却未察觉船下暗流涌动,一缕水流悄然缠绕上了沧渊的尾端,讨好似的摩挲起来。
“魔尊大人,您不是心心念念想和您师父长厢厮守吗?在这幻境里,不会有人打扰你们,您想把您困到何时,就困到何时,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帮您一把?”
沧渊呼吸一滞,鱼尾狠狠扫了两下以示拒绝。
“哈哈哈,对着我,您还扭捏什么?我可记得清楚,当年您趁人之危的时候可主动得很,没有谁逼你!”
沧渊立时暴怒,鱼尾猛甩,搅起一个漩涡,卷得小舟猛晃了一下,楚曦险些摔下水去,好在及时俯身跪下,喝道:“沧渊,别游太快了,小心点,这里有暗礁。”
沧渊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绕过大大小小的暗礁,驶上浅滩。楚曦跳下船来,爬上附近一棵大树,朝岛中观望。此时天色已暗,岛心城池逐渐亮起了零星灯火,远不似先前他们登岛时那般辉煌,并不像在举行试炼大会。
想来,他是来到了更早之前的蓬莱岛。
灵湫应该也在岛上,得找到他才是。
楚曦跳下树来,走到沧渊身边,祭出“灵犀”,打算带他御剑飞行,可不知他的真元是不是在方才与汐吹缠斗时耗得所剩无几了,还是这梦境中发挥受限,“灵犀”在他手里打了个哆嗦,化成了一把簪子大小的“剑”。
“……”
真是雪上加霜啊。
他看向沧渊:“沧渊,你这会儿方不方便化出腿脚来?”
沧渊神色犹豫,抖了抖鱼尾,又摇了摇头。随时化回鱼尾倒是可以,但要随时化出人腿,就力不从心了。
“啧。”
楚曦困扰地扶了扶额,把“簪子”插到发间,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可沧渊最近个头又长大了一截,他抱着已是很吃力了,走了没两步,便脚步不稳地跪在了沙滩上,沧渊被他压在下方,鱼尾还缠着他的一条腿不放,楚曦拍了他一把:“要缠就缠腰,你这么个缠法,师父怎么走路?”
待鱼尾缠住了他的腰,楚曦深吸一口气,挽起了袖子,一眼瞥见自己一边手臂上从腕部蔓延到肩头以上斑斑点点的红痕,他不禁疑惑了一瞬,这莫非和汐吹交手时留下的么?那些红痕看起来有点说不清的暧昧,让他有点起鸡皮疙瘩,可这时并非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抱紧沧渊上半身,试图站起身。
――结果双腿打颤,膝盖都直不起来。
他惆怅的叹了口气,感到很没面子。儿子这么快就长大了,抱不动了,上个月还是个娇滴滴的奶娃娃呢。
他低头看着沧渊:“沧渊,师父抱不动你了。”
沧渊眯起眼睛:“那我抱师父。”
“……”
有志向,真孝顺。
楚曦掰开腰间的鱼尾,坐下来缓了口气,心想,人面螺说鲛人每日化腿可维持六个时辰,沧渊是晚上化出了腿,兴许要等一夜才行,可灵湫想必等不得,若没有他守神,万一他出事了,他们岂不是就困在这幻境里出不去了?
斟酌了一下,他心中已有了决定,用“灵犀”在沧渊周围画了个阵,道:“你待在这儿,乖乖等师父回来好吗?”
“不嗷。”
还没起身,腰便被搂住了,楚曦摸了摸他的头:“你待在这个阵里,只要不乱动,就还算安全,如果有事,师父立刻赶过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