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148)
闻得这一句传音入密的话,沧渊倏然瞳孔一缩,眯起眼来,睨向身旁丹朱,目光一瞬间寒光凛冽,煞气逼人。
只是一句玩笑话,莫要在意。
沧渊告诫着自己,心间却是戾气翻涌,竟险些起了杀念。他生生强压下心头这股恶火,将北溟的手握紧了些。
“不是要握手么?”瞥到身侧少年动也不动,瀛川的眼眸自罗刹面具的孔洞闪了一闪,一手探向他在膝上紧紧蜷缩的手,不待他躲闪,便将他的手一把攥住,像捕捉猎物般收紧手指,传音入密道:“你对我如此如避蛇蝎,到底是因为厌恨恐惧呢,还是因为你不敢面对自己当年对我犯下的罪孽?”
白昇整个人都是一抖,浑身僵硬。
人面螺感觉到他的紧张,传音入密道:“儿子,莫怕,北溟在此,这魔族又听命于重渊,不敢对你不利。”
白昇唇缝绷成一条直线。
他的父尊听不见瀛川对他说的话,不明内情,只晓得他当年曾落在这魔族手中,成了后来重渊胁迫天庭的人质,却不知他在魔界期间,在这瀛川手中受了怎样的奇耻大辱。
若他知晓,恐怕便不会如此平静的安慰他了罢?
只是当年之事,他又如何说得出口?
这许是.......许是他的报应。
感觉瀛川拇指细细划过他的手心,他更是冷汗都从脊背淌了下来。便在此时,窗外风声大作,更袭来杂乱的振翅之声,紧接着这庭阁内所有窗棂砰砰作响,似有无数飞鸟在撞击。
北溟脸色一变,手间光芒流动,将法阵加厚了一层,接着封了几人听觉,传音入密道:“是守陵兽。”
沧渊点了点头,以灵力在北溟身周筑下一道壁垒,他自然知晓这煞气所生的守陵兽的厉害。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是当日的无能小仙,心下仍不敢放松半分戒备。
但见外边鸟影闪动,沧渊看了一眼北溟,见他神色如常,并未受到多大影响,灵湫、苏离和瀛川亦如是,唯有白昇微微蹙起了眉心,似乎有些难耐。
北溟亦注意到白昇异状,心下一紧,将灵力向他聚去。
白昇先天神骨不足,只是封闭听觉,显然不足以令他抵御这守陵兽的攻击。若非武罗冢中封印非鸾鸟族人不可解.......
这守陵兽的厉害之处,不仅在于它们的尖爪利喙,而是它们的声波可唤醒人心底最深的痛楚,无论是恐惧悔恨,愧疚亦或遗憾,一旦陷入记忆中便极易为其所慑,沦为它们的猎物,被勾走魂魄吞吃,最后化为他们的同类。
见白昇瞳孔扩大,有些涣散开来,北溟心知不妙,传音喝道:
“小陛下!无论你想起什么,莫要深想,看着我!”
白昇应也不应,如同石雕。
瀛川拧了拧眉,几乎与北溟同时闯入他识海之中。
“师父!”
“师尊!”
北溟回眸看去,便见沧渊与灵湫亦同时跟了进来,忙道:“渊儿,灵湫,你俩都出去守着,否则此法阵定当不稳,恐会挡不住外面那些守陵兽,我在白昇识海中,不会有事。”
师兄弟俩对视了一眼,自知此时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只得一先一后的退了出去。北溟转眸四顾,只见白昇的这段记忆所在之处竟然并非蓬莱,而是一片雾气弥漫的湿地丛林。
瀛川辨出这是何处,脸色变了一变,北溟瞧见他罗刹面具下骤然紧绷的唇,道:“你来过此地?这记忆与你有关?”
瀛川未有答话,只侧眸望向不远之处。
北溟瞳孔一缩,竟见一只硕大无比的鼍龙缓缓从树影下爬过,嘴里竟然叼着个人。那人面色惨白,半身浴血,是个半大少年,一手还抓着把剑,不是别人.......正是白昇。
(鼍:鳄鱼古称)
这是何时?
北溟看了看四周,这里不似神界.....莫非是某次白昇下界历练之时,为何他竟一点不知他何时有此遭遇?
见瀛川一声不吭,跟着那巨鼍行去,北溟亦紧紧跟上,走了几步,便瞧见,前方水中现出一道修长人影,不远不近地跟着那鼍龙,男子半身之下,深碧色的鱼尾若隐若现。
“这是.......”
北溟心下一动,见前方那巨鼍爬入岸边一处半露在水面上的洞穴,将半死不活的白昇扔在一堆血肉模糊的残骸间,却未急于吃他,只是摆了摆尾,伏在一旁闭上了铜铃般的巨目。
那绿尾鲛人伏在一块岩石后窥看着洞中,似乎伺机而动。
瀛川静静凝视着这一切,北溟行至那鲛人身侧,朝他脸庞看去,呼吸略微一紧。彼时的瀛川,双瞳并非异色,绿得澄澈通透,宛如一对碧玺,亦没有那道当年他为救下白昇时失手在他脸上划下的狰狞伤疤,尚是个俊朗的鲛人少年。
“在遇见他之前,我亦曾心地良善。”瀛川轻而冷地笑了一下,梦呓似的低低喃喃,“是他毁了我。若不是重渊陛下当年下界碰巧出手救了我,我早已是白骨一具。”
北溟一怔,依稀想起,当年重渊随他下界历练时,有次失踪了几日,他还以为重渊出了事,匆匆去寻,寻到他时,他曾与他提过,他救了一个垂死的鲛人,莫非那鲛人便是瀛川?
怪不得瀛川会对他如此忠心耿耿。
只是,瀛川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心下怀着疑问,目光追着那潜入水中朝鼍龙巢穴的鲛人青年而去,见他悄无声息地游到了白昇身边,将他小心翼翼往外拖。巢穴内浓稠恶臭,四处皆是骸骨,尚不注意便会惊动那鼍龙。虽知这眼前仅是回忆,北溟亦忍不住捏了把汗。
救在瀛川快把白昇拖出洞外之时,那鼍龙双目倏然睁开,一口咬住了瀛川尾端!
但见他惨叫一声,却仍未放开怀中少年,竟是奋力一挣,生生挣断了自己尾鳍,抱着白昇一头扎入了水中。
北溟错愕震骇,望向身侧瀛川——他猜到瀛川与白昇有些旧怨,才至他在蓬莱强暴白昇,又将他劫走囚禁.......却没想到,最初之时,他竟是如此奋不顾身的救过他。
失神之际,眼前景象幻变,成了一处瀑布。瀑布之下的潭边,一个身影伏着身子为石上昏迷的少年细细舔伤。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覆满鲛绡的少年才缓缓醒了过来。
“你是......蛇?”瞧见瀛川齐鳍断去,光秃秃的鱼尾,少年眸底现出惧意,身子往后一缩。
瀛川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鳞片,双眸闪闪发光:“鲛......鲛。”
“你是鲛人?”白昇登时讶然,似乎又惊又喜。
北溟的目光,从那单纯良善的少年面庞上,落在身侧之人的罗刹面具上,面具之后的人,神情安静莫测。
再转眸看去,眼前景象又变了。但见白昇托腮蹲在潭边咯咯直笑,身上的伤已然痊愈。月光照耀的潭中忽地哗啦一声,瀛川自潭中一跃而起,手中捧着一枚闪闪发光的明珠。
“哇,这潭底竟真的直达大海?”白昇惊叫连连,“你真的.......为我寻到了千年蚌珠!”
瀛川点了点头,将明珠捧到他眼底:“给.....给你。”
北溟瞧着那鲛族少年眼中炽热纯粹的情意,倒吸了口气。
天呐.......他竟然.......爱他。
“真的给我?”白昇瞧着他,睫毛颤了颤,似乎欣然,神色又有些说不出的复杂。瀛川把明珠放到他手心,点头:“嗯。”
白昇抿了抿唇,盯着那明珠瞧了片刻,又抬眸看他:“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嗯。”瀛川点了点头。
北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心下泛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来。
但见眼前画面一变,是白昇在水边舞剑,瀛川伏在石上,痴痴凝望着他。少年在水面飞掠而过,身形宛若凌波仙子,飞向空中之时雪白的鸾鸟羽翼蓦然展开,仿佛要纵身飞赴天际,引得瀛川在水中一路追逐,却见他飞了不过一会,便像断线风筝一般坠落下来,落入扑来接住他的瀛川怀中。
“你......如何?”
少年脸色惨白,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将他一把推开,纵身飞入林间,独自倚着一棵树缓缓坐下,从怀里掏出些物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