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86)
有一瞬间姬宣很想叫醒他。
但又深深害怕着他睁开眼睛。
姬宣心想,反正该用晚饭的时候,石老会来提醒他,那自己休息片刻也没关系吧。
左右已被占得满满当当,一直让路嘉枕着的腿更是早就麻痹无知觉,姬宣克制地打了个哈欠,手支着侧脸,他也闭上了眼睛。
下次还是在书案后多备几床毯子吧。
时光的河流在他们身边无声无息流淌而过。
作者有话说:
评论不足动力归零,这边就先更到这儿吧。
第89章 小段子
谢澄是个孤儿,几岁大就会在野狗群里抢食,也会偷偷去早点铺摸包子吃,他性格不好,见谁都龇牙,常常被满条街追着打,人嫌狗憎的宛如过街老鼠。
他不知道何为血缘至亲,也从没有交过朋友,瘦骨嶙峋地穿梭在街角巷口,有路过的行人看他脏污得可怜,会施舍他一枚铜板,但丢的位置不够准,直接重重弹到了他的眼睛上,留下好几天才会消下去的紫印。
幸好他不怕痛,拿了铜板藏在怀里,舍不得用,一枚枚攒下来,眼看着能装满腰间那个破旧的小布囊了,结果被练手的新人小偷摸走了。
谢澄呆呆站在大路中央,来往行人嫌恶他身上不洁的味道,纷纷绕着走,他茫然地望着比他高大得多的人群,腰间空空荡荡,有个穿红袄衣的小女孩左右让父母牵着手,从他身边路过时,好奇地睁着乌黑水灵的眼睛看他。
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笑着和父母说些撒娇的话了。
他就在街上到处寻找着自己遗失的钱袋,从白天到黄昏,终于在一堆破旧垃圾里,他找到了那个小布囊。
但里面已经是空的了。
“……你在找什么?”
耳边传来轻缓话语,谢澄本能弓起腰背,捏着布囊,警惕地瞪着对方,搭话的那个人没把他带刺儿的态度放在心上,随意笑了笑,蹲在他身边,脸伏在自己膝盖上,就这样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你是谁?”谢澄问道。
“我是小嘉呀。”
“我不认识小嘉!”谢澄越发警惕起来,咽了口唾沫,随时准备逃跑,“你是人贩子!”
没有哪个人贩子会像眼前的人这样,他们会和要拐卖的小孩子套近乎,会耍手段,但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人。
谢澄没吃过糖,可现在他就像被软绵绵甜滋滋的糖霜给包围住,不得逃脱了。
他忽生了恼,用力一掌往人身上推去,转身就想逃跑,千钧一发之际被抓住了后衣领,轻而易举就叫人拎了起来,抱在了手臂上。
“放,放开我!”
那个人惊异地笑着:“嚯,好凶!”
“放手!!!”
“我就不。”说着,他对谢澄那花猫似的脸毫不嫌弃,凑过来自顾自亲了亲他,“你打我呀,嘿,打不着。”
谢澄涨得满脸通红,憋了半晌,要朝着那张笑吟吟的脸挥拳,可一颗心不知为何颤抖得要命,死活没办法真的和人动手。
就在他纠结犹豫的时候,又被亲了好几下。
“不准亲我!!!”
“已经亲啦,还亲了四下呢。”那人笑着,十分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要不要被我拐骗呀?”
“你到底是谁啊!”
“人贩子啊,你自己说的。”
“人贩子不会是你这样!”
谢澄出离愤怒,从来没被人用这种又亲热又戏谑的态度对待过,伏在人肩头,气得拿牙齿乱咬他的肩膀,而这人也任由他咬,一下下拍抚着他瘦得变形的脊背,口中温和地道:“我就是人贩子,我要从你师父手里把你抢走,你可以不用练武,不用长大,一辈子都在我这里当小孩子。”
那样轻描淡写的口吻,让谢澄难以分清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又被满怀宠爱地挨着蹭了蹭,孤儿不是小孩,谢澄从未被包容疼爱,陡然遇上这样的腻乎劲儿,顿时臊得耳尖都红了,明知道不能就这样跟着走,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臂,紧紧扣住了那人的脖颈。
“嗯。”谢澄吸了吸鼻子,“那你不能丢下我哦。”
而姬宣小时候就锦衣玉食得多了,宫中虽人情淡漠捧高踩低,太子姬玉和三皇子姬煌又想尽办法刁难他,但至少母亲在世那几年姬宣还是过得比较平静,不至于在吃穿用度上短他的。
但就是如此姬宣的生活也离顺心有一段距离,他惯将心事都藏起来的,在学堂受到太子党的针对欺负,即便徒手能轻松干翻所有人也刻意忍耐着避让着他们的锋芒,与世无争的性子反叫这帮纨绔觉得他懦弱无能,姬宣身上的伤是不断的,所以他很小的年纪就学会自己给自己包扎——他从不将这些伤带到母亲面前。幸好打他的人心中还有数,知道不能打脸。
他的母亲向月也总能很敏锐地察觉儿子的心事,可她自身已如泥菩萨,不能给予长子更多的庇护,而长子又是如此贴心懂事,于是他们默契地对彼此身上难堪的遭遇视而不见,即便有时候那新鲜的血都泅透了姬宣简单裹起的纱布,向月也不会多加过问。
她只能在夜里穿过重重宫门,掌灯看一看长子的睡颜,一遍遍用目光眷恋地抚摸他的眉眼,又在寒凉的月色中叹息着,拖曳着长裙远去。
她离开后,姬宣就睁开了眼,默默坐起身,在无人的空寂宫殿中发呆。
以后怎么办呢。他心想,只要自己还是皇子,就永远不能从这些纷争中脱身。
他不愿去争,可不争就是死。
母亲又怀孕了,他希望会是一个妹妹,这样的话,也许她会比自己更快乐些。
但无论是皇子也好公主也罢,活在宫中一日,就不能独善其身。
一阵夜风吹过,唯一的蜡烛顿时熄灭,透过垂底的织金帐缦,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座边。
不像护卫,也不是侍女,既然如此,那就是要来杀他的侵入者。
枕头底下藏着刀,姬宣不动声色将其握在手里,在黑暗中眯着眼看那笼罩在月色里的身影,等待对方靠近。
“外面没有人,我到处看了,一个人都没有。”那人忽然开了口,声音泠泠地在这偌大宫殿里乱撞,“而姬玉那边足足有三队护卫轮流站岗,灯火通明到天亮也不会熄灭,不该是这样,你也是皇子,皇子需要保护。”
姬宣依旧不说话,他担心对方是在诈他。
“白天我看见那几个小男孩儿合伙欺负你,我以为你会还手,所以我没能及时出面。”那道身影又道,“现在还痛吗?伤口有好好处理吗?”
他喉头仿佛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连吞咽唾沫都变得很困难,几乎带来窒息般的恐惧,过了很久,姬宣轻声道:“你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请你离开。”姬宣斩钉截铁道,“接近我不会有好事发生。”
许久,那个人轻轻发起笑,床榻外的纱帐轻薄,叫穿堂的夜风撩动着,掀开了一角,在那短暂的瞬间,姬宣看见一双沉在月影里的眼睛。
“我是你的……嗯,你的拥趸,所有对你不怀好意的人都会由我排除,我会保护你,让你能快乐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说话像在唱歌,有种富有诗意的余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刀柄深深刻进姬宣的掌心,带来细小的刺痛感,他再发出声音时,里面带着些微哭泣般的喘息:“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啊……”
“做我这种人的拥趸没有任何好处,你会吃亏的。”
也许是这话打动了对方,那人竟真的安静下来思考了。
姬宣把自己往床榻深处藏了藏:“所以你走吧,别再来——”
“那我不做你的拥趸了,仔细想想被人寄托期望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打断了他,笃定地笑着,“我养过鸟,但没养过花,但想来养花应该会容易些,你来当我的花,我把你养得漂漂亮亮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