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51)
她和我爸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怔怔看着我发呆。
我有时候扪心自问,自己真的配得上他俩吗?
无以为报,也就多活几年,看看能不能撑到我弟弟出世。
可惜他们太固执。
事到如今他们哭成这样,也要怪他们自己,明明也是商场上精明能干的人物,怎么连经济学都没学明白?沉没成本,及时止损这种道理还要我来教吗?
生死的洪流宽广无边,母亲长发凌乱,已然站不稳,踉跄着滑倒,就着这个姿势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痛哭,而父亲一手要去扶她,眼睛却始终看着我的方向。我爸长得帅,可惜的是我已经不记得他没有白发是什么样子了。
真舒服啊,一点不难受,也不会喘不上气,四肢里如影随形传来的刺痛也消失了,我泡在温泉里,全身暖洋洋,只觉再也没有这般享受的时刻了。
“不要走!不要走!”
“儿子!我的儿子啊!你看看妈妈!你再看妈妈一眼!”
“……我爱你!我永远永远爱你!!!”
死亡,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解脱,为什么会换来这样的局面?
整个人被毫无预兆地从温泉中抽离,带来轻微失重感,我不着一缕,湿淋淋跪倒在铺满星辰的穹顶下,想要抬头,却被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除了跪地叩首,不被允许做出其他的动作。
“——你此生受苦甚多,本可从此归于虚无,化风成雨,不再受到任何束缚,但现在,可以给你选择的机会……”
那声音缓缓在我头顶流淌,面对万千世界的最高神明,我连开口询问的力气都没有,跪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只能紧紧抱住自己。
祂问我:“你愿意为了你的父母,踏上新的旅途吗?”
我不能言语,泪流满面。
也许过了一百年,也许是一千年,我终于仰起头,伸出尚在发颤的双手,星辰浩瀚,我看不见主神的身影,但我知道祂就在繁星间。
我哽咽道:“……我愿意。”
我知道的,我父母背着我,在准备我的十八岁生日宴会,他们订了足有五层的蛋糕,要用彩带气球铺满整个会场,要把时节里能找到的所有的花都堆在我眼前,我爸甚至专门定做了一套玉石打造的围棋,打算在我成人的那一天送给我。
不同于我妈,他话不多,感情表达也没那么外露,我和他在一起时,我们并不怎么聊天。
我印象最深的,就只有他对我说的一句话。
“撑不下去了,也没有关系。”又一次劫后重生,昏睡中清醒过来时,我爸坐在我床边,抚摸着我的额头,不知道重复这个动作过了多久。夜深,周围好安静,如果不是这样,我都会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爸说:“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地做自己。”
那套黑白棋子,还躺在他的书房里,礼物还不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被送出去的一天了。
——这怎么行?
高空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我没有抬头再看,灵魂的传送仿佛将意识彻底撕裂,我无法抵抗,只能用力闭上眼,在心中喃喃发誓。
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不会错过我的成人礼。
第55章
李严把这样的我当成神使,真是天大的错误,除了是主神半吊子的传声筒外,我哪里符合神使的形象?
“闻人钟!!!”
我一个鲤鱼打挺,掀被坐起,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还没下床,房门便被重重推开,谢澄裹着寒气从外面冲进来,扬声道:“喊你多少声了,怎么没回话……还没起床?快起来!咱们出门!”
我埋着头穿鞋,含糊道:“有事吗,这么急……”
“我有我师妹的消息了!”谢澄差点没一脚踢飞我床边的椅子,他的语气兴奋极了,“师妹果然就在京城!”
“啊是,是吗,那很好啊……”
“好什么好,你快跟我一起去找她!”谢澄急得要来拉我,结果他力气太大,把我半边衣领都给扯开了,露出了锁骨和胸前一点肌肤,他又被烫伤般松开手,猛地转过身去,结巴且大声道,“你快点收拾!”
我前脚才拜托李严去找他师妹,结果谢澄这就声称有消息了,我满心疑惑,跟着谢澄出门,他腿长,步子跨得大,我被他拽着也快跟不上,谢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狠狠把我往他身边一拉,抱怨道:“怎么这么慢!”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丢下我的意思,我一觉刚醒洗漱也没有就跟着他出门,走到街上也回不过神,莽莽撞撞往人家早点摊上冲,所幸在栽进油锅前,被谢澄一把及时扯回来。
“你!!!!”
我无辜地望他。
谢澄想骂我又骂不出来的憋闷表情,他重重叹口气,去买了油饼豆浆塞我手里,道:“吃吧吃吧……”
我接过来,掰成两半:“你吃了吗?”
谢澄不屑地:“我在山上的时候,三五天不进食也无事——”
“吃吗?”
“……”
我们在小摊摆出的桌椅边坐下,谢澄一脸不甘心地嚼着我分他的那半饼子,腮帮子鼓鼓的,那副样子实在是招人喜爱,过往的妇人都要笑着调侃他两句,也就得亏没人知道这便是江湖最神秘,实力最强大寒山派的镇门弟子,否则真是给他师门丢尽脸面。
我细嚼慢咽:“你是怎么找到的?”
提起这事儿谢澄可就不困了:“指望你帮忙,还不如我自己出去转两圈来得强——我不是在京兆府有个挂职么,昨日出门遇着个小毛贼当街行窃,我顺手就把人逮了回去,一搜身,原来这家伙是个采花贼,专偷姑娘家的私,私密物。”
谢澄咳了咳,又兴致勃勃地道:“这家伙也不禁问,我稍微吓他一下,他就倒豆子似的,上至踩点望风下到撬门爬窗事无巨细全说了……”
我不想问谢澄究竟是怎么稍微吓的,只默默在心中为对方上了炷香。
“这一说,他就讲到他之前在一户人家里曾见过一幅画儿,画上的姑娘低头拾花,姿态娴雅非常,后颈上正正便有三颗红痣!”
谢澄双手用力一握:“除了我师妹,天下谁还往那地儿一长长三颗红痣!”
我:“……呃,嗯,所以呢?”
“所以现在咱们就去那户人家里问个究竟!一定要打听出画上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在哪里!”
谢澄一把揪下我送到嘴边的饼子,腾地拉着我站起来,眼睁睁看着到口的饼子飞了,我呆滞地咂咂嘴,拗不过谢澄这股热情劲儿,只好说:“那就先去看看吧。”
谢澄这般激动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下山至今已有大半年,却连师妹的线索都没找到一条,对于谢澄这种重度宅男来说,肯定是非常焦虑的一件事。
“谁是宅男!……宅男是什么意思?”
那户人家住在城边,等徒步过去天大约都黑了,自然这是针对孱弱无力本人的说法,谢澄轻功天下无双,动起真格一天内绕着京城转个四五圈,把这里辟成他的个人专属马拉松赛场也不在话下,但那未免太招摇,我们便索性喊了一辆马车。
坐进轿厢,谢澄才算把一腔热烈情绪压了压,他习惯性抓着我的手腕,不爽地瞪着我,我笑着解释:“宅男就是……你之前不是一直呆在山里修行习武吗,应该很少离家门派独自历练吧?”
“少看不起人,说得好像我离不了家似的。”他皱着脸轻哼,指尖在我的命门上带着威胁意味敲了敲,“我可是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有事情不交给我交给谁?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独自出门的时候,那会儿可比现在凶险多了。”
我撩起一侧小窗的帘子,往外看了眼,随口道:“凶险?对谢少侠来说,世上还有谁能伤你的分毫吗?”
回头一看,只见他脸绷得紧紧的,眉梢嘴角奇怪地抽搐着,正全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笑容,但那得意洋洋的语气已经彻底出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