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68)
我已经吃够与至亲至爱相互猜忌的苦楚了。
可我能这么想,姬宣谢澄却不一定,既然谢澄都多少起了疑心,那姬宣也是一个道理,姬宣只会更敏锐,我相信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真的和袁无功翻脸,我也相信,若是姬宣真的判定为一切无可挽回,摄政王不会顾及旧日情面。
赶在那两个人出手前,我得先给阿药找两道保命符,这倒霉孩子一看就是不会给自己做辩驳的,就算真的被人打到门口了,估计还会一脸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引颈受戮对袁无功而言真谓求之不得,我绝不能让事态发展到那一步去。
看来比起上大号一键加入冰秋队伍,众志成城揭开不死药之谜,我这边首要之务是证明,袁无功跟不死药没有干系。
不过这其实也好证明。
一个一心求死之人,怎么会费力气去研发与自己的心愿背道相驰的药方,只要能说明白这一点,袁无功的嫌疑不攻自破。
于是又回到了原点。
——他为什么会想死呢?
半夜,我偷偷摸摸进了袁无功住的院子,今晚他没闹幺蛾子,没又跟个鬼似的到处玩躲猫猫,我踮起脚尖溜到他依稀亮着光的窗沿下,鬼鬼祟祟冒出半个脑袋往里看,果然,他还没睡。
不仅没睡,看着别提有多逍遥了,沐浴过后披着半干的长发,斜斜歪在美人榻上,一碟香喷喷的小鱼干放在咫尺之距,他腰边搁着刺绣精细的软枕,手里抱着老实乖巧的黑猫,正在一盏烛火下漫不经心翻着书,月色清冷,天地安静,他这副做派,岂是人生赢家四字可涵盖的。
可怜我一心一意要为他防备着日后迫害,当事人本人毫不在意,他打哈欠,乌云也打哈欠,他伸懒腰,乌云也伸懒腰,同步率之高,好比当年是从一个娘胎里滚出来的。
硬了,拳头硬了,他是真看不出自己被谢澄怀疑上了吗?
正思量着,屋里,袁无功夹在指尖的那一页始终翻不过去,只听他幽幽叹了口气,道:“好生气啊……”
他轻轻挠着乌云柔软的下巴,撑着脸,自言自语般:“这下小秋也来了,瞒也瞒不了多久了,唉,好麻烦,真的好麻烦啊……”
“我只是想当相公的美娇妻菟丝花,怎么总有这样多烦心事要我来处理呢?是我太能干,还是那帮人太没用?”
乌云仰头一错不错看着主人,喵的叫了声,袁无功扯了扯猫的胡须,越发幽怨:“现在倒好,相公还没来,琐事先堆成山,要是他为这个不先来找我,我就,就更生气了……”
难为乌云好耐心,居然没一口咬他手腕上,只是不耐烦地抬起前爪拨了两下,袁无功却微微笑了,将人嫌猫憎进行到最后一步,又去揉乌云小小的耳朵,捻着那簇蓬松的皮毛,强迫猫高高竖起耳朵了。
猫气得大叫起来。
“我不该生气?”他一本正经,故意曲解道,“凭什么,我就要生气,他就仗着我性情好不跟他发作,可劲儿欺负我呢,我再退让下去,只怕他眼里就没我半点位置了。”
“唉,不仅生气,我还伤心哪,可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你我这样的贱骨头,难道还指望着有谁来心疼吗?”
乌云已经被喜怒无常的主人折腾得有气无力了,两腿一蹬直接躺平,袁无功顿了顿,竟主动伸手去取了一根小鱼干来,递到它嘴边。
然后施施然让乌云咬了一嘴空气。
“你是贱骨头吗?”
“喵。”
“是呀?这么快就承认了吗,那好吧,咱俩同病相怜,吃吧。”
不再折腾宠物,他耐心地举着那条鱼干,明明才沐浴过,却任由乌云咔嚓咔嚓吃得他自己一身都是,末了,乌云轻盈地跳下软榻,蹲在地上舔爪洗脸,他就用那种说不出情绪的目光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猫。
“唉。”袁无功又说,“唉!”
作者有话说:
忽然想到,就本质而言,这三个天选之人的爱情表现方式分别是
姬宣:牺牲
谢澄:服从
袁无功:伤害
袁无功:怎么这样想人家啦!我哪有那么坏!
所以二夫人的爱情不是伤害别人,而是被人伤害。
第276章
或许白芷是对的,与其自己私底下调查,倒不如大大方方站出来,与当事人坦诚相待。
袁无功能对我坦诚吗?
我如果真的去向他寻求一个真相,他会作何反应?
我不知道,只是回想起来,过去我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我几乎从来没有放下过戒心,我对他戒备至此,这当然不全是我的错,袁无功自己是什么德行,他自己一清二楚。
可如今,说我愚蠢也好说我可笑也罢,我还是想试着去相信他。放下戒心,去相信一个愿意为了我夜不能寐的人。
“……”食指微微屈起,停在窗座前,屋内灯光如豆,有猫,有零嘴,有我的妻子。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扣响窗户前,只见袁无功撑着身子从那美人榻前坐起来,他掬起一捧比绸缎更丝滑的长发,任由它们从颈后滑下,袁无功起身,目不斜视地经过地上还在费劲舔毛的乌云,用力推开了房门,独自来到院子里。
这完全是噩梦重现,他有两日不曾躲猫猫捉迷藏了,没想到今晚风平浪静,竟又给我来这一出!
我一时傻眼,不知道等会儿究竟该不该现身和他见面,可袁无功却没有如我预料的那般前来寻找我,他这院子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植物,一大半我都认不得品种,此刻再多的鲜活色彩也都为霜白月光所掩盖,袁无功仅着单衣穿行其中,他信手自繁花丛中折下其中一枝,带着它,缓缓走到了院门边。
“这次总算守点规矩了。”他道,“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踏足我的私人领域。”
言良笑眯眯地立在拱门外,俯身道:“圣手果然与长老心有灵犀,今夜贸然前来本是无礼,圣手却一点都不惊讶呢。”
“你们无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该习惯。”
袁无功态度始终那样淡漠,与白日面对姬宣他们时的模样大相径庭,言良闻言便笑起来,更加谦恭地回复:“实乃事出突然,虽长老早就省得摄政王在镇上,可对方就这样径直进谷,身边随从都无几,倒叫我们……不好确定他的真实意图了。”
“那只能说明你们废物。”袁无功轻声道,“连个病秧子都要叫我亲自出马,这样无能,有没有考虑过自裁谢罪?”
“圣手恕罪,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与您比试一场呢?我等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袁无功背对着我所在的方向,他双手抱着胸,方才折下的花枝正一下一下点在他肩头,我模模糊糊辨认出,那是一束黑色的鸳尾。
他笑了声:“让蔡仁丹好生藏着狐狸尾巴,摄政王可不比我心慈手软,他眼里素来揉不得沙,真要让他瞧出个好歹——他是真能一把火,将药王谷里里外外烧干净的。”
“摄政王……果真是为了那事而来?”
“你们真应该立刻跪下来叩谢上天,这些年你们不知道出了多少纰漏,都是我跟在后面收拾这些蛛丝马迹,能拖到现在才让人找上门,简直是个奇迹了。”
分明话语里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恶意,言良脸上也还是笑着的,只装模作样抬手擦了擦额角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这副作态我看了都觉厌烦,袁无功更是没什么好耐心,径直道:“我会想办法拖三日,三日后,任何结果我一概不负责,毕竟这次来的可不止摄政王——早知会一次性招惹上那两个人,当初又何必要对外提供什么不死药呢?”
“啊,您不说我差些忘了,长老为这个已经训斥过秦大夫了,说他急功近利,不知轻重,您放心,据说那买主也已经在一年前死了,世上知晓不死药具体秘方的人,还是只有——”
“哈哈哈!”
袁无功仰头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甚至惊动了乌云警觉探头出来看情况,他也学着之前言良的作态,抬手轻轻擦拭着眼角,直到这一刻我才发觉这两人举止竟有几分神似,只不过都是同样的假惺惺,袁无功生生做出了股戏台上才会有的肆意纵情,他发自内心地笑着,可看那抽泣般耸动的脊背,又似乎是在红尘中困窘的受难者在痛苦地垂泪叹息,终于,他停止了专程恶心人用的表演,幽幽道:“我问你,秦君还是坚信不疑,认为这世上有包治百病的仙丹灵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