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63)
昨日易安消失得太快,我没来得及询问,但他的出现原本就是意外,我从发现这本笔记上有暗语之时起,就已经决定要利用秦君来将其完全解读了。
现在不过一石二鸟。
感受着心中那来自他人,越发不稳的情绪,我合上笔记,看向那自始至终都不曾与我对视过的青年。
“秦君。”我又唤出他的名字,“你是打算一直逃避下去吗?”
“……”
行,至少找到他和二夫人的一个共同点了,这俩面对陌生人都是发自内心的抵死抗拒。
就在我蠢蠢欲动想试着再刺激他一下时,脑海里,易安低声道:“不要这么逼他。”
“他不是不听人说话,但要再慢一点,多一些耐心……”
“……他是特别好的人,所以你能不能……”
易安的请求有气无力,我想他大概也明白,他其实没有立场要求我分毫,可即便他明白,他还是忍不住要向我请求。
换别人想在我这里蹬鼻子上脸,我直接就把人治了,可这是易安,是对姬宣母亲有恩,亦教养袁无功长大的易安,他在我这里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话语权归话语权,正事儿该办还得办。
我默默在心里回他:我不逼他,他就永远不会对我说实话,我不在乎秦君这个人,但他必须要先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同我说清楚。
况且。我对易安说。你就不好奇,你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直接说道:“只是一次回忆就几乎把你逼崩溃,那若是让你得知,易安的遗书在我手里,秦君,你又该作何表态。”
那蜷缩在凳子上的人影微妙地动了动,我扬起手里的册子,淡淡道:“就在这里,想看吗?”
“不会……”
“不会什么。”
秦君说:“他没有遗书,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死期……易安没有遗书,他……什么都来不及留下。”
我问易安:是这样吗。
易安:……
过了好会儿,他才含糊地回答我:“死前的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如同是为了宣泄情感,秦君的嗓音猝然拔高,他尖锐地道:“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但那都不重要了,我也不在乎……去告诉袁无功,要杀要剐干脆些!我秦君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他记住!是他亲手杀了易安!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师兄!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不是的!”
易安陡然爆出的反驳没传到秦君耳边,却把我吓一跳,他语气里的痛楚任谁都能听出,易安急促地道:“我的死不怪任何人,不是羽仪的错,他是想要帮我解脱……他什么都没做错啊!”
“——他杀了易安,又对其他师兄弟见死不救,可以说他今日得来的一切,都建立在自己至亲的鲜血上!天下都称他为圣手,他倒有自知之明,袁无功……可笑至极!他这一生都是一事无成,所作所为皆是徒劳无功!”
两个同样激烈却截然相反的观念在我面前碰撞交锋,在他二人不约而同告一段落后,我静静地对易安道:你说你不记得死前发生的事,这是在骗我吧。
不等他作答,我已干脆道:“是吗,但我看易安遗书上写的不是这么一回事。”
秦君微愣,而易安焦急地道:“不要告诉他!”
他人的爱恨纠葛自有命数钦定,我对它不感兴趣,易安秦君这对苦命鸳鸯真心相爱却最终离散,我作为旁观者除了道一声可惜外给不出多的评价。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成全易安,帮他隐瞒死因,隐瞒真相,让他的爱人可以继续睡在这场永不终结的梦境中。
“可我的阿药很无辜。”我自言自语,“易安,对不住了。”
秦君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扶着座椅起身,慢慢走到秦君面前,我一个瘸子能有多大杀伤力,可秦君却在我笼罩下的阴影中不自主瑟缩,他咬紧的牙关在那张消瘦的脸颊上绷出清晰的痕迹,就是这样战战兢兢地注视着我。
他若不这么瘦,多吃些,把自己打理好,秦君其实五官相貌很有几分清秀,要唇边再时时带笑,应该也是极其惹眼的一个青年。
没有蔡仁丹,没有误解与仇恨,他和易安站在一起,必定是袁无功那样的刻薄人都挑不出毛病的般配。
易安似乎知道拦不住我,他在我的脑海中彻底安静下来,而当秦君头回抬起眼迎向我的目光,我感到我的头顶掠过一阵堪比海潮的庞大悲伤。
“易安是因你而死。”我说,“你搞错该怨恨的对象了。”
手册中固然有极多暗语。
但我知晓的零碎信息,也足以拼凑出大半真相。
秦君没有马上给出反应,只有他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那张脸也瞬息变得惨白,他没说话,毕竟他还是死死咬着牙关,双唇却莫名鼓着气,一下又一下的,看着都有些滑稽了。
他这神情不像是被冤枉,更像是某个不愿相信的可怕猜想在历经数年风雨后,终于尘埃落定。
许久,他说道:“你和袁无功是一伙的,你替他编这些瞎话,你颠倒是非黑白,你居心叵测,你——”
我没出声,可他就像接不上气,脸先是变白,继而又泛起窒息的红潮,他鼓着眼珠子,在起伏极大的一声喘息后,道,“——给我!”
我这才开口:“给你什么?”
“遗书!他的遗书!给我!”
他已经看准了易安的手册,我背着手,他当即凶猛地扑上来要抢,可惜秦君是真五体不勤,我只是暂时行动不便,我仅是旋身让过,他便狼狈地扑倒在了地,似乎是摔狠了,竟如烂泥般再起不了身。
但很快,他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勉强站稳了。
他本来真的是可以和易安媲美的人物。
“你不是说了么,他不会知道自己的死期,他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那你还在找我要什么?”
他不理会我这句问话,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在我身后露出一角的手册,秦君头发乱蓬蓬的,再过五十年别人或许会把他当潇洒不羁的世外高人,可眼下,他单纯是个求而不得的疯子罢了。
我还想借机激上他几句,好叫他吐出更多实情,但易安已发了话。
易安叹息道:“给他吧,本来就该是要给他的。”
“……”
我放松了肩背,将那手册轻轻放在桌子上,秦君顿时不顾一切地扑到桌前,如获至宝般将手册抱进怀里,他没急着确认里面的内容,反而视线闪烁地盯着我,嘴唇嗫嚅着,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袁无功只是结束了他大师兄的痛苦,不让他再受折磨,这么多年,你都恨错人了。”
我以为秦君还要接着强词夺理,可他盯了我许久,蓦然道:“是易安让你来的吗?”
这个问法天马行空,让人容易怀疑他的精神状态,可不得不承认,爱人间的心有灵犀不是常理能揣摩的。
见我不语,他又态度狂热地道:“易安说什么了?”
我说:“明日我再来找你。”
一瘸一拐,我走出房门,姬宣抱着双臂站在门外,他似乎还在生闷气,眼睫一撩一颤,居高临下地施舍给我视线,我疲惫地朝他笑了,姬宣便不再多说。
他把我抱起,顺手把回过神追上前的秦君再次关回屋里,任由哭声在身后唢呐似的响起,我们顶着不知何时再度降下的白雪,离开了这间院子。
作者有话说:
大夫人和相公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只能有一个靠谱。
这就是单边定律。
(主要是他俩都靠谱了那五十万字前就一路直通结局了)
第352章
自从秦君居住的院落回到主屋,我便一直在思考,思考过去,思考将来,思考得太投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坐到饭桌上的。
四方饭桌,姬宣坐我右手边,绪陵坐我左手边,李严坐对面,他的侍从影鹰则板着脸端肃地立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