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63)
他们始终有自己的选择,走在自己的路上。
就和你一样。
你们都疲惫不堪。
累了吗,觉得累就对了,你是该累了,但没关系,你并不孤单,同样走过生死离别的亡灵能理解你的心情,亡灵由衷怜悯着你这个异类,沉入这片温泉,别再离开了,别再想着要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索性化风成雨,便再也不必面对日夜兼程。
无数个拥抱迎上来,白骨争先恐后要给我一个窒息的吻,尽管都一堆骨架子,但我知道这个是寿终正寝的老大爷,那个是被丈夫推下悬崖的孕妇,胎死腹中的婴灵咯咯笑着,小手摇着,咿咿呀呀攀着我的手臂往上爬。
既是往上爬,也是带着我往下坠。
“你自己也说过,死是最容易的事。”被扳开双腿强行奸污,被埋在土里不见天日的女尸趴在我肩上,声音诱惑地朝我低语,“你是怕再死一次吗?我保证,很快的,只要闭上眼睛,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女尸恍然道:“难道除了那些天选之人,你还在惦记谁么?是你那个姐姐徐英?还是谁?我记得你救过一个姑娘,就和我一样,只是呆在自己家里,也逃不过被男人玷污的宿命,你真傻,她都脏了,怀了孽种,你救她作甚,白白浪费自己的气血,她要是死了,或许还能和我做个伴……你总是在做错误的决定。”
“是啊……”我闭眼仰面靠在岩壁,早夭的孩子在把玩我的手指,我就轻轻挠了挠他柔嫩的下巴,换来欢喜的笑声。
我喃喃道:“我若遇见你,我也会救你。”
身边,女尸散发着极致的阴寒之气,连温泉也不能将其遮掩,她一改方才缠绵的作态,冷冷道:“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么。”
“不。”
我说:“我只是个庸人而已,放在哪里都是平平无奇路人甲,我做错了很多事,很多事我也都做不到。”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安静许久,我才轻声说:“因为我知道,不是这样。”
上天或许不曾偏爱我,但也未多加苛责,主神给我选择的机会,是我自己走上了这条回家的路。
来到这个异世界,遇到的也都是好人,英娘,黑风岭的大家,绪陵,石老,包括主神派来监视我的玄凤,神神道道的李严,他们都给了我很多帮助,总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是我总在自怨自艾,困顿在个人的不幸中,对他们的陪伴视而不见。
“至于那几个天选之人……”
“他们总没给你什么帮助了,你这一身病痛都是因他们而起,总是在惹麻烦,总是不听你的话,要我说,就让他们去死好了,他们死了,才晓得你的好。”
女尸满是恶意地道:“或者你死,你死了,不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慢慢摇头。
她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想给自己寻个公道吗?!他们都欠你的!”
我忽的笑了出来,说:“可夫妻间哪有什么公道可言,又如何说得上谁欠谁的。”
“对我来说,只要能看见他们高高兴兴地在我身边吵架,就已经足够了。”
温泉寂静无声,所有亡灵都在注视我,而我从水里哗的站起,远目向岸边望去。
岸边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究竟是刀山还是火海,此刻也无法给出结论。
而我听见有人在黑暗里唤我。
相公,相公。在唤我回到炼狱里。
看来只要是我所立足之地,那就能被冠以炼狱之名。人生原本就是一场修行。
身后,女尸道:“希望你不会后悔吧。”
“后悔放弃如此温暖的死亡,选择再次踏入那个生者互相猜忌,争斗不休的世界。”
“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睁开眼睛。
恢复视力的第一时间,对上袁无功拿着锤子准备给我开颅的手。
我:“……”
袁无功:“……”
他向来很注重形象,尤其是在我面前,不收拾得花枝招展好像随时能去相亲是不肯罢休的,而现在那张脸却难得现了点憔悴之色,下巴甚至冒出了几根胡茬儿,漂亮的丹凤眼里布满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扎在脑后。
我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疼惜,视线就再一次落在他手里的小锤子上。
袁无功惊叫一声。
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该解释自己绝非趁机打算把我当解剖素材,结果袁无功双手用力捂着脸,他哀哀道:“我还没刮胡子!”
我艰难地:“……没事,还是很漂亮。”
他食指中指分开,从指缝里偷偷窥我,过了片刻,袁无功忽然放下手,情绪转换之快堪称变脸,方才还是哭天抢地下一刻就是漠然至极,只见他脸色一片淡然地来摸我的脖子。
“啊。”他语气也没什么波澜,“正常了。”
又反手摸自己的脖子:“我也没做梦。”
他镇定自若鼓掌了:“不愧是相公,不愧是相公娶的二夫人,我们都很厉害!”
我勉强撑着上身坐起,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别问如果我刚才不醒来,他要对我做什么,结果袁无功对我的体贴视若无睹,很兴奋地捧着锤子来献宝:“相公,看这个!”
“……看见了。”
“我想着既然方法试遍都不能让你醒来,那不如来点新手段。”他珍惜地抚摸着锤子,很遗憾地道,“本来打算拿这玩意儿加两根钉子,撬开相公的脑袋瞧瞧,看来是用不上了。”
我扶着险些不保的额头,沉默了很久,决定换个话题:“这是哪里,过了多久了。”
“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如果相公指的是距离你杀人不成反被捶过了几天,那过了五天啦。”
“小秋还没死,他师父也还活着。”
袁无功扶着我的后背,又在我身后塞了个软枕,躺着还好,一着急要下床便头晕眼花,他大概早知道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抬手力道适中地为我按摩着太阳穴,男人的指腹带着薄茧,揉上来却也绵软,袁无功低柔地道:“相公应该多休息,少思少虑。”
我一看东西脑袋就针扎似的疼,更是恶心得不行,只好闭上眼不说话了。
许久,我缓过来了些,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放在一边,袁无功真跟小媳妇似的乖乖顺从着我的动作,我睁眼看着他,距离近了,才发现他除了眼中有多日未安眠的血丝,眼底也是一片青黑,那有着倾诉不完绵绵爱语的双唇也干枯至极,没有色彩。袁无功像知道自己此刻不若平日好看,垂下眼抿了抿嘴唇,要往后退去。
我的掌心放在他的后脑勺,他一退就撞到我手里,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我,眼睛滴溜溜转着,我刚要开口,袁无功就抢先道:“不准现在和我算账!”
“我才救了相公,花了很大力气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为了这个,你也不能现在找我麻烦!”
我说:“我也没说要和你算什么账啊。”
“相公不说我也知道。”他嘀咕,“无非就是怪我不该告诉小秋实情,让他又跑回了京城……”
我指尖在他后颈上责备性质敲了一下,他轻轻颤了颤,似羞似怒,说得更快:“还有就是相思蛊……我不管!又不是我逼着相公吃药,若非相公自己不珍惜身体,也不至于这么轻易着我的道!”
我悟了,所有信息串联起来:“你给我的那药,其实根本不是吊命的,是解蛊的?”
“……”袁无功深深低下头,拿发旋对着我。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无端透着倦怠:“是啊,怎么,你上当受骗的次数也不少,多我一个又如何。”
“除了你,也没几个人会骗我。”
袁无功淡淡道:“你看,果然还是要算账。”
“是该算账,可该算的账也有先后。”
我叹息一声,有气也不想再对着他发,不再多话,把累过头不想演了的二夫人抬手包进被子里,和他一起躺在柔软的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