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289)
“小可出身不好,说来会污了前辈耳朵,我这一生过的都是过街耗子人人喊打的生活,如果临到头有什么值得挂念的,那就是多年前,我曾在绝境中被人拯救,那人救下我的性命,也为我指明往后该往何处走,哪怕是为了回报这份恩情,小可也拼尽全力走到了今日。”
他道:“可我拼尽全力才能到达的山巅,对于所谓的天之骄子而言,却只是人生的起点,前辈,并非我执迷不悟,只是大道不公,我实在是想不通。”
“前辈用这种眼神看我,想必是认定我说的话都是些可笑的疯言疯语,但前辈,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是你怀中这位小师叔的出身,我也会走得和他一样好,不,我一定会比他走得更好!而同样的,换做是他,我的人生由他来感受,他未必能比我更清白。”
“说到底,一切缘由,都落在一个命字上。”
“时也,命也,前辈,你是认命的人吗?”
“若给你反抗天道的机会,你会选择继续匍匐在地,而不是奋起相争吗?”
我口中含着青宵给我的药片,冰冰凉凉,是甜中泛苦的滋味,我将它顶到上颚贴着,舌尖在齿关轻轻一动,我说:“我的做法,需要说给你听吗?”
“前辈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跟前辈说一说心里话,毕竟前辈看起来,是愿意倾听这些疯话的。”言良真诚地道,“小可现在好像能明白,羽师兄为何会选择你了。”
半晌,我拍拍青宵的肩膀,道:“学着点。”
“学、学什么……”
“下次,如果你也落入险境,靠一己之力难以攻破,你也要像他一样——自尊不能当饭吃,适当时候胯下之辱也受得,记住,不能一味受辱,要巧妙地向对方展现出你的风骨,低头也得低得很矜持,懂吗?”
青宵彻底懵了,圆滚滚的眼睛眨巴了再眨巴,我泰然续道:“然后就是锻炼一下你的嘴皮子,口才很重要,要不然清谈之风是怎么兴起的?喏,他方才就给你做了个好榜样,上来就先扯一通玄而又玄的话来扰乱敌方的思维,这种根本没有答案的话题最好发散讨论了,如果敌方比较警惕,不肯上你的当,那也别慌,抛开事实不提,总之先把自己描绘得惨一点,这样不管究竟错在谁方,也能通过我惨我有理的方法成功拿下一城,从而争取到同情怜悯,好从中寻得转圜之机。”
“再来就是要拍马屁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得吹捧对方,给人戴高帽,什么话别人爱听你就怎么说,这种时候不能太要脸,活着最重要,你看他是怎么吹捧我的,多有一套……”
我笑着睨了面色不自在的言良一眼,悠悠道:“……听得我都快要心花怒放了。”
言良:“前辈,小可并无此意——”
“好,好,好,你并无此意,你发自内心,你是真的想要跟我一诉衷肠,我都听着呢,然后呢?”
“……”
“来来回回就是抱怨,抱怨天抱怨地,没别的词儿了吗?”
刀尖上干涸的血看着脏脏的,这可是阿药留给我的物件,没想到先便宜别人了,我心不在焉道:“没别的词儿,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你已经同我兜了很大的圈子,差不多就得了。”
“……”言良一字一句道,“前辈,你,还有青宵,你们都是天道眷顾的那类人,我与你们的区别,也不过是运气而——”
“铮!”
横过刀尖,我重重地将其扎进了床头的木柱,言良面色铁青,半截话断在嗓子眼里,他噤若寒蝉,连我怀中的青宵也刹那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我伸手,指尖弹了弹那犹在微微振动的刀柄。
“蔡仁丹究竟在干什么勾当。”我问道。
第293章
“没组织好语言,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回答?”
“不要紧,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当然可以骗我,但就像你今日只身前来杀我一样,无论结果如何,你都需要为你做的每个决定负责——你明白我的意思。”
“想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正要发话,我先看了眼怀里乖巧正坐的青宵,他只在被我抱住的那一刻稍微愣了愣,但现在俨然对人形挂件这一身份适应得极其良好。
他对我这样手起刀落说杀人就杀人的魔头全无排斥,他也不在乎言良方才对他道出的冒犯措辞,只好奇地看着对面一脸阴沉的青年。
哪怕我尚对过去药王谷发生的种种不完全知晓,可我也能猜出,青宵在经历了那些往事后,还能成长为如今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这其中必然存在袁无功的手笔。也只有他做得到。
而袁无功究竟为何要推开一个自己尽心尽力在保护的师弟,就不是我此刻能想通的了。
也许是我沉默得久了些,不仅言良一脸莫名地瞧了我一眼,连青宵也道:“前辈,不问问题了吗?”
“你……要不要先出去?”
“为什么,我不能听吗?”
“不是不能听,是,是……”
我的态度越发迟疑,青宵困惑地歪过头,毛茸茸的发顶亲昵蹭在我下颔。
我能在那对清澈的眼眸里,看见羽仪的倒影。
袁无功不会希望自己的师弟蹚进这一潭浑水,他那么努力地扮演一个刻薄又冷漠的师兄,青宵也如他所愿干干净净地长大了,事到临头,我没有必要再去破坏他这些年的筹谋,让他心血付诸东流。
“前辈?”
我忽古怪地笑了一下。
“也罢,你要想听,就坐在这里听,总归都是你们药王谷的事,你有资格了解真相。”
说着我便放开了青宵,不再将他护在怀,青宵倒是高兴不用被赶出去,言良却也如我一般笑了,他的视线在我和青宵之间短暂游移了一瞬,再开口时,那态度竟透出了看好戏的意味:“小可不过阶下囚,全听前辈问话,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论起来,我要问言良的主要也就两件事。
其一,蔡仁丹为何要将众多病人藏在山中秘窟,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其二,袁无功在他的计划里,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言良侃侃而谈:“那些病人都是些贫苦百姓,偏偏身患难以痊愈的重症,富贵人家得了这样的病或许还耗得起,至于他们,哈,药王谷毕竟不是佛门圣地,就是这帮人将那点可怜的家产全数奉上,药王谷会派来的,最多也就是几个外门弟子,杯水车薪,这能起多少作用?”
“你的意思是,蔡仁丹说得上是无偿在为这些病人提供医疗服务?”
言良不做声地念了遍医疗服务这四个字,紧接着他微笑道:“自然不是真正无偿。”
言良问我道:“前辈,你是不是觉得一个大夫,只要有足够的医术,就能救下世间所有病人?”
未等我回答,言良自顾自道:“想要救下世间所有的病人,除了绝世的医术,还必须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时准备好的珍贵药材,只是这两样还不够,你要有帮手,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救下所有人,必须有许许多多人和你做同一样事,有同一个目标,你的心愿,才能有实现的可能。”
“医术,药材,帮手,你认为,这就足够了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还有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
“必须有人,为你的心愿牺牲。”
青宵冷不丁插嘴道:“为什么需要有人牺牲,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让任何人牺牲,治病是在救人啊。”
我没做声,言良道:“是吗,这么有自信,给你药材,给你帮手,你救得了所有人吗?”
“为什么不能,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是前所未见的绝症,我也能给他治好!”
青宵把头昂得更高了些,那张稚嫩的脸上有种似曾相识的傲气:“你当我是谁,在这药王谷,谁人敢不称我青宵一句天才,我和师父的差距也只有时间,只要时间足够,我不信这世间会有人能在医术上比我更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