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50)
马车方向倏然变道,直接冲进了路边的枯林,我因被姬宣紧紧搂着从而避免了被当场甩下车的悲惨结局,我的脸贴在他心口,只能感受到干枯的树枝擦过我的头顶,而姬宣全无动摇,他目视前方,驾着马车在林子里左冲右撞,可即便他车速再快,这种雪天是没有办法逃过敌人的追击,大雪掩埋万物,大雪也会暴露一切真相。
所以听见姬宣提醒我准备跳车时,我完全不会意外,我在风声中抓紧时间担忧地问他:“你身体行吗?要我带你吗?”
“……”
姬宣的心跳在这时,方稍稍变快了。
他面无表情低头看我一眼,那淡色嘴唇边勾出抹惊心动魄的笑意,直让我从天灵盖麻痹到脚底,然而在我恍惚的同一时间,姬宣毫不留情地伸手,把我从疾速狂奔的车上推了下去!
……身体行就行!我又没说什么!有必要这么报复人吗!
我向后充满悲愤地仰倒,还未来得及在半空中调整身形,姬宣就已随着我一同跳下马车,他再次轻盈地抱住我的腰,足尖借力在车身外壁上一点,整个人便犹如飞鸟般在林间掠过,反光的雪色追逐着我们的影子,我趴在姬宣肩膀上朝后看去,马车已去到林子的更深处,而追兵还没有赶上。
危机暂时解除,那我就有话要说了:“那么大个马车,说扔就扔……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啊……”
“之后再给你换一辆。”
“这不是换一辆的问题。”就算姬宣家大业大,穷苦山贼照样心疼钱心疼得要命,“就不能直接点把追兵全干掉吗,我的包裹行李什么的都还在车里,我……”
姬宣显然是被我念叨烦了,可他没让我闭嘴,反而也眯起眼回头看了眼追兵,似乎是在用心记忆罪魁祸首,末了,他敷衍地安慰我:“没事,之后让他们赔,有多少赔多少。”
其实我真的挺想趁这个机会把追兵捆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起码得知晓这是谁的手笔,可姬宣非要让我逃命,把我抱得死紧,那我只好遗憾地放他们一马了。
待彻底将那帮刺客甩掉,姬宣才落回地面,并把我放下来,还顺手替我理了理打皱的衣衫,我说:“那没办法了,接下来先步行吧,之后再重新买两匹马——嗯?你已经知道方向了吗?”
我好奇地跟在姬宣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树林再听不见多余声响,姬宣道:“嗯,本来也是要来这里……这边。”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这片林子,却是来到了一处高耸的山崖崖底,山壁光滑难攀,朝上看去白雾浮动,而比这绝景更吸引我目光的,是不远处那十来个墓碑。
姬宣侧过身,示意我上前,我静了许久方走到离我最近的那墓碑前,那上面的字迹有点眼熟,去了信笺里缠绵的情意,端正楷书一笔一划都是肃杀——吾兄七月半之墓。
相邻的另一块上的人名则是八万里,再往边上则有九层塔以及十年灯,没一个正经货色。
我挨个儿看了一圈,在最靠里,几乎是贴着山崖的那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墓碑墓碑,除了石碑还得有埋人的墓,可这些墓碑虽立得齐整端正,其后却不见该有的小土堆,它们背靠大山,已在此地沉默了许多年。
我伸手,拂去碑上的积雪。
除了我面前这一块,其余均是衣冠冢。
“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我对姬宣道,“陛下临行前,有没有把一个叫秦君的人交给你,让你负责看管。”
姬宣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来到我身边,我们都注视着面前这块墓碑。
“我欠他一桩人情。”姬宣道,“此人曾极力救助我的母亲,也在蔡仁丹的监视下试图向宫中传讯求救,可最后却与我母亲一同葬身药王谷,若他还活着,我会满足他任意一个心愿,无论是什么,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是吗……”
我说着便在墓前深深鞠了一躬。
“你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不止。”
姬宣冷静地道,“把他的坟挖开吧。”
我:“……”
我看了看易安的坟墓,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姬宣。
我:“啊?”
好家伙,才说完自己欠对方人情,转头就能干出挖坟这种天打雷劈的事,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不对,我见过,毕竟我还干过扬人家母亲骨灰的缺德事。
我和姬宣可以说是卧龙凤雏了。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为九泉下的易安求情:“冤有头债有主,要杀要剐冲着蔡仁丹去,这位是无辜的啊!”
姬宣已经是在琢磨从哪个角度下手更合适了,闻言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我痛心疾首:“咱们不能这么干啊王爷!”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鞭尸吗?”
“不是吗?”
姬宣闭上眼,深深吐息,他隐忍地道:“江北时疫究竟是怎么解决的至今没有详细记载,易安的棺材里多半会有袁无功放进去的陪葬品,那里面藏有线索的可能性很高。”
“啊……啊!”
“既然决定动手,那就不要给对手留下余地,这里除了你我,只有死人。”
姬宣:“死人应当为活人让步。”
有那么一刹那,他这句话令我体会到了某种深意,可姬宣没给我细想的空档,他也干脆地在易安墓碑前弯腰鞠躬,尽了礼节,便开始挽袖子,他腰间佩剑在这次的路途中第一次派上了用场,姬宣以剑代铲,剑尖完全没入积雪之中!
“如果这真的冒犯亡者,罪无可恕,为何上天不曾给予我责罚?”
“王爷人中龙凤非同一般,天谴不会降临在你身上。”
“不。”
姬宣打断我,他强撑着身体到这里,已然超出负荷,姬宣支着剑,看我干活。
过了一阵,姬宣说道:“我很乐意接受。”
第343章
有句形容夫妻和睦齐头并进的歌词,唱道你耕田来我织布,但这句歌词放在我和姬宣这儿,就成了你铲雪来我掘墓,某种程度上也是恩爱非比寻常了。
易安的棺材埋得挺深,我哼哧哼哧刨了许久雪才算让其重见天日,但在真开棺前我还是犹豫了,而在边上已休息过一阵的姬宣则在这时上前,他径直拨开我,毫不犹疑地一剑插进棺材板的缝隙,撬开了那几枚固定用的钉子,继而一手覆上去,在阵阵雪粒抖落中猛的发力打开了棺材。
我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本能别开了视线,好一会儿才重新走到姬宣身旁去,俯身去看里面躺的那具白骨——说实话,在这之前,尽管我对易安的早逝心知肚明,可我总有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认为袁无功的师兄或许只是偷偷藏了起来,他们仍好端端地活在世间不为人知的角落,但易安的尸身就在眼前,我没办法再用这些想法去欺骗自己了。
“阿药会恨死我……”
我的嘟囔似乎并没有让姬宣听清,他仍专注地在翻看陪葬品,别说,这棺材里家伙事还真不少,我瞧着那架势是下足了血本,不论金饰玉器名贵珠宝,亦或是几卷看着就有大用处的秘籍书卷,袁无功根本是一股脑把当年他手头有的好东西全给塞了进来,亏得这儿深山老林,盗墓贼一般不会来这儿挣业绩,否则易安这安睡的居所一早就给人光临了。
姬宣对那些卖出去能发家致富的宝贝一眼都不带多瞧,他只边把棺材板推得更开些,边开口道:“我前些日子打听过,易安死在九年前,算时间正好是我母亲入药王谷问诊三个月后,明面上他是试药不幸身亡,但根据姬湘给我的回复,他是因为维护我母亲,才被蔡仁丹暗中处理掉了。”
“……易安是袁无功杀的。”
姬宣看了我一眼,道:“可能最后动手的人确实是他,但让他不得不这么做的,却是蔡仁丹。”
我知道这里时间场合都不对,但当着易安的面,我忍不住低声问姬宣:“你不怪阿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