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64)
“鸦*。”阿尔方斯极轻的声音在吕西安的耳边响起,从对方嘴里喷出的气流轻轻拂过他的耳朵,让他感到有些发痒。
但吕西安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个,他迫不及待地再次打量起拉萨尔先生来。虽说他并没有见过吸鸦*烟的瘾君子,但拉萨尔先生所表现出来的特征,的确跟公众印象里的鸦*服食者没有太大区别。
吕西安一下子明白了拉萨尔先生贪财的原因:吸鸦*烟可不是什么便宜的爱好,这是一个吞金的无底洞,是人类身上所能够沾染的最为可悲的恶习。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大英帝国平均每年向东方的清帝国输出价值两亿六千万法郎的鸦*,这恶毒的造物一旦吸上了瘾,就再难以戒除。而那些输入清帝国的鸦*,不过是印度生产的劣等货色,在法兰西市场上出售的,则是来自土耳其的上等鸦*,成瘾性更高,价格也更加昂贵,许多生活堕落的贵族都不一定负担得起,就更不用说拉萨尔先生这样一位普通的地方报纸的记者了,难怪他要用各种方法来捞钱,却依旧入不敷出。
“请让我介绍一下,”神父的声音从屏风外面传来,“这位是拉萨尔先生,本地报纸《布卢瓦信使报》的记者和地方新闻的主管。”
拉萨尔先生随意地朝着两个探员鞠了一躬,他的目光看上去明亮的吓人,吕西安不由得有些好奇,他到底是犯了鸦*瘾,还是在来这里之前刚刚抽了几管。
“这两位是博西埃先生和拉瓦里埃尔先生,从巴黎来的。”
“巴黎来的?”拉萨尔先生和两位探员分别握手,“两位是来这里观光的吗?”
“我们是去布列塔尼上任的教会稽查官,”博西埃探员说起谎话来驾轻就熟,“在本地逗留几天,承蒙昂吉安神父拨冗接待。”
吕西安不由得暗自点头,这一套说辞滴水不漏。自从大革命爆发以来,拥有庞大财产的天主教会就成为了政府觊觎的肥羊,君主制的政府出于维护正统性的考虑还略有些顾忌,可三个法兰西共和国的政府则都无一例外地对教会财产进行了大规模的剥夺。
政府在这一过程中采取的最主要手段就是税务稽查,毕竟在共和政府的统治下,天主教会是不可能享有免税特权的,既然如此,就需要对教会的财产做彻底的清查,以防止隐匿的现象发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税务稽查官们自然就成为了天主教会讨好的对象,教会自从罗马帝国时代以来已经生存了一千多年,在事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丝毫不在意做一些道德上的变通。各地的教士们都愿意用一笔贿赂打发这些稽查官们,以此来尽可能地保留教会所拥有的财产,更不用说为他们的旅途提供一些便利了。昂吉安神父刚才的紧张,在这种情况下更显的十分合理。
果然,吕西安看到拉萨尔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贪婪之色,这很好理解:税务稽查官可是一个大肥缺,这只老鼠一定把面前的两个探员当成是两只大肥羊了。
“两位先生打什么牌?”拉萨尔先生从兜里掏出来一只烟斗,放进嘴里,猛地吸了几口,
吕西安十分怀疑,他其实想要吸的是另一种烟。
“我建议打惠斯特。”博西埃探员拉开一把椅子,在牌桌前坐下。
“好极了,惠斯特。”拉萨尔先生从嘴里吐出一个烟圈,坐在了博西埃探员的对面,“这是绅士的游戏,就打惠斯特,您和您的同伴一伙,我就和昂吉安神父吧。”
吕西安无声地冷笑,拉萨尔先生恐怕是这间屋子里最不算绅士的人了。
四个人在牌桌前坐下,每个人面前都摆放了一千法郎的筹码。
吕西安并不懂惠斯特牌的原理,他看了没一会,就无声的打起了哈欠来。
他将两个观察孔让给了阿尔方斯,让对方替自己注意牌桌上的情况,阿尔方斯是牌桌上的常客,吕西安觉得他或许能看出些门道来。
时间很快过了一刻钟,两方的计分咬的很紧,拉萨尔先生的确是牌场好手,可两位探员在探案当中难免会遇到需要打牌的情况,因此也受过专门的培训,双方一时间呈现出势均力敌之势。
就在吕西安认为还要很久才能够分出胜负的时候,阿尔方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从观察孔朝外看。
吕西安向前倾,将右眼放在左边的那个观察孔前,而阿尔方斯的左眼则透过右边的那个观察孔朝外看,两个人的脸贴在了一起,阿尔方斯脸颊侧面的胡茬轻轻摩擦着吕西安的皮肤,让他想起小时候穿套头毛衣时,毛衣的领子与脖子摩擦产生的蛰痒感。
他用一只眼睛看向拉萨尔先生,与牌局开始前相比,他变得紧张了不少,从侧面看来,他的肩膀和胳膊的肌肉绷的很近,一只手拿着牌,而另一只手则放在大腿上,有些神经质地轻微抽动着。
吕西安的目光转向两位探员,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拉萨尔先生身上微妙的变化,博西埃探员和拉萨尔先生一直保持着目光的接触,而另一位拉瓦里埃尔探员则用牌挡住自己的半张脸,表面上在研究自己的牌,可眼角的余光却时刻也没有离开拉萨尔先生的那只空着的手。
突然,阿尔方斯的脸在吕西安的脸上突然地蹭了两下,吕西安连忙再次看向拉萨尔先生的那只空着的手,果然,那只手从他的大腿上抬了起来,藏到了桌子的下面。
从吕西安的这个角度,可以轻巧的看出,一张牌从拉萨尔的袖口里划了出来,落在他的手心里,他将手从桌子下收了回来,朝着另一只手握着的牌挪动,想要不被人看见地将这张牌插进去。
可他的指望注定要落空,那只手刚从桌子下面抽出来,就被旁边的拉瓦里埃尔探员一把抓住了,那位探员的手就像是铁钳一样,拉萨尔先生因为疼痛而大叫了出来,吕西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都变形了,嘴里的烟斗也从嘴巴里滑了出来,落在地上,折成了两段。
拉瓦里埃尔探员掰开拉萨尔先生的手,从里面掏出那张被汗水浸透了的红桃A。
“请您解释一下吧,这是什么?”他将那张纸牌轻轻一掷,纸牌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落在牌桌的绿丝绒台布上。
“这可真是令人不齿。”博西埃探员同样站起身来,他不看拉萨尔先生一眼,而是转向昂吉安神父,“您说您请来的牌友是有地位的绅士,没想到却是出老千的赌棍,这就是布卢瓦城的绅士吗?”
昂吉安神父的脸上青白交加,他极为尴尬地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完全没有表演的痕迹,“我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天啊,真是可怕的丑闻!”
“您怎么说呢,拉萨尔先生?”他脸上的尴尬很快被愤怒所取代,“我信任您才邀请您来我家里,您却干出这样不体面的事情!”
拉萨尔先生并没有回答他,可怜的新闻记者瘫软在座位上,好像是被吓呆了,冷汗一滴滴地从他的额头上朝下流着。
“您做出这样的事情,报社会怎么说呢?其他的市民又会怎么说呢?”神父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上帝呀,真是可怕,您还怎么留在这里呢?”
吕西安几乎要为神父鼓掌了,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径直戳向拉萨尔先生的心口。可怜的新闻记者浑身不住地痉挛着,用手不住地撕扯着刚才还很整齐的头发。
“我想……这肯定是有些误会……”拉萨尔先生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用力地将面前的筹码往前一推,“这点钱就作为我给大家的歉意。”
“一千法郎?”博西埃探员不屑地冷笑一声,“您的名声和前途只值一千法郎吗?”
“那您想要多少?”拉萨尔先生似乎都要哭出来了,他身上神经质的抖动越来越强烈。
博西埃探员和拉瓦里埃尔探员对视了一眼,“我们觉得五万法郎是一个合适的价格。”
拉萨尔先生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五万?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我想也是,鸦*烟可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博西埃探员也看出了拉萨尔先生身上那些服食鸦*的迹象,“您一天要抽几管?我猜是三管到五管……这一年可就是上万法郎的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