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46)
书房墙角那架打造成沉睡当中的恩底弥翁样子的座钟敲了十一下,然而吕西安依旧不愿意起身,他躺在沙发上,将包裹着自己的羊毛毯子裹得更紧。
他的后背传来一阵阵的酸痛感,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用痛觉来向大脑发出抗议,虽然自己看不见,但吕西安很清楚,自己的后背和肩膀上一定布满了淤青和各种不能为外人道的痕迹。
他环顾四周,在他还没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被整理过了,那些翻倒的家具被重新扶正,在地上摔成碎片的玻璃花瓶也被换成了新的,里面灌上了清水,插上了今天早上新从花房送来的玫瑰。那束玫瑰开的正艳,血红色的花瓣彻底的张开,让吕西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可没办法忘记阿尔方斯拿昨晚放在瓶子里的那束玫瑰花做了些什么。
他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将自己的下巴靠在沙发的扶手上。
阿尔方斯正坐在窗边的那张写字台前,窗帘被完全拉了起来,阳光穿过窗户,射在他的后背上,同时也将他的面部表情遮掩在了阴影当中。他手里拿着一根笔,伏案批阅着那些昨天被他一把扫在地上的文件。这混蛋总是这样的理智,甚至在昨天晚上吕西安已经昏头转向的时候突然逼问他有没有私藏其他的文件,吕西安只好通过装晕回避了这个问题,代价则是让对方变得更加凶狠了,如今后背的淤青就是吕西安付出的一部分代价。
“要吃点东西吗?”阿尔方斯问道,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不,不用了。”吕西安一点食欲也没有,“我只想喝点水。”
阿尔方斯轻轻按了一下桌上的电铃,一个仆人立即推门进来。
“给先生拿一杯柠檬水来。”阿尔方斯命令道。
吕西安有些难为情地坐起身来,他用目光在房间里寻找自己的衣服。
“您的衣服沾了水坏掉了,我让人收走了,”阿尔方斯看到了吕西安的动作,“一会裁缝会送新的来。”
那个仆人回到了书房,他拿着一杯水,还有一个装着小饼干的盘子。他将杯子和盘子放在了吕西安面前的茶几上,目不斜视,脸上也像雕像般毫无表情,似乎根本看不到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吕西安。
吕西安盘腿坐在沙发上,小口喝着水,“你在干什么?”
阿尔方斯因为“你”这个称呼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时外面的太阳正好被一朵移动的云遮住,吕西安也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在胜利之后露出的满意表情,看来他对这个“你”颇为受用。
“是新一期的俄国债券的事情,这周五就是发行日了,还有一些最后的工作要完成。”俄国人自从开始在巴黎发行债券取得了几次成功以后,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大,沙皇那巨大的领土就像一块海绵,正在贪婪地吸收向国外输出的法国资本。他们借款的频率越来越高,金额也越来越大。
“这一次发行的债券金额是多少?”吕西安喝了几口水,胃里那种想吐的感觉逐渐平息了下去,他拿起一块饼干,像仓鼠一样小口吃着。
“一百亿法郎,百分之七的年利率,约定十五年还清,由全法国最大的十家银行组成银行团,按比例包销债券。其中罗斯柴尔德先生占的份额最大,他占了三十亿法郎,其次就是我们,十个亿。”阿尔方斯回答道,“这是交易所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债券发行,上一次还是为了偿还1870年战争时候给德国的赔款,那一次发行的债券是五十亿法郎,认购的总额却有四百五十亿;这一次总共一百亿,认购的金额也已经达到了五百亿。”
“你们要借给俄罗斯人这么多钱?他们还得起吗?”
“我们只是包销而已,大部分债券最后还是会流到投资者的手里,而且即便是我们自己买下的部分,用的也是储户的钱。”阿尔方斯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用别人的钱来投资,风险就不那么重要了,是不是?再说这些借款都由法国政府担保,如果俄国政府赖账,那么法国政府就要代偿这笔钱,因此称得上是稳赚不赔,不然怎么认购如此火爆?”
他走到沙发旁,坐在了吕西安身边,用一只胳膊搂住吕西安的腰,另一只手从盘子里也拿了一块饼干。吕西安的身材和旁人相比算得上高大,可此时却像个洋娃娃一样被阿尔方斯搂在怀里。
“你眼睛肿的好厉害。”阿尔方斯转向门口,“戴奥蒙先生,请您进来一下!”
刚才那个仆人再次推开门,“少爷有什么吩咐?”
“拿一盘冰块过来,还有药箱。”
仆人领命退出,“拿药箱做什么?”吕西安问道。
“当然是给你上药。”阿尔方斯拍了拍吕西安的脑袋,“难道你身上不疼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混蛋连去卧室的这几分钟都等不急,吕西安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阿尔方斯要的东西很快被送了来,他拿起一块冰块,“闭上眼睛。”
吕西安将眼睛闭上,随即冰块那冰凉的触感就让他打了个激灵。
阿尔方斯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块冰块,轻轻地在吕西安的眼皮上和眼睛四周转着圈,“你的嗓子也哑了,我提醒过你别哭的那么大声的。”
“政府为什么要给俄国人担保?”吕西安试图转移话题,“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因为沙皇能动员四百万陆军,就这么简单。”阿尔方斯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吕西安感到自己的眼睛舒服了不少,“虽然俄国的士兵被蔑称为‘沙皇的灰色牲口’,但四百万的牲口也是一股难以抵挡的洪流,政府算是在花钱买盟友吧。”
“一百亿是不是贵了一点?”吕西安有些不以为然。
“比起让德国人再一次在香榭丽舍大街上阅兵,再割去几个省份,那就一点也不贵了。”阿尔方斯将手里几乎要完全融化的冰块扔进嘴里,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德国的人口接近我们的两倍,一旦战争爆发,他们能够在边境线上部署一百八十万军队,而我们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动员一百二十万人。如果没有俄国人做盟友,那么德国人的威胁就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挂在我们的头顶,只要俾斯麦愿意,他就有能力粉碎我们。”
“再说,沙皇的信誉还算不错,俄国有粮食,有矿产,他们应当不至于违约的,毕竟他们还想着从我们这里接着借款呢——俄国的大使已经在和银行业初步接洽了,年底或是明年初可能我还要去俄国一趟。”
“这次又要借多少?”
“这次是一笔专项贷款,二十亿法郎,用来修筑一条穿过西伯利亚直达远东的铁路。”阿尔方斯又拿起一块冰,“这一次俄国人想要找单独的一家银行借款,他们想要让我们竞争,这样利率就可以被压低一些。”
“您能掏出二十亿法郎来?”吕西安难以置信,“您一家银行?”
“我不需要一次掏出来这么多,这样的一条铁路的修筑可能要二十年才能完成,我只要在这二十年之内给俄国人借二十亿法郎就够了,这样算起来一年也就是大概一亿法郎的样子。”
“听上去像是一笔好买卖,其他人也想要吧?”吕西安睁开一只眼睛。
“所以我才要去俄国一趟,去动用一下在那边的关系,有必要的话甚至去见沙皇。”阿尔方斯眨了眨眼,“我还蛮期待这次旅行的,虽然俄国人不喜欢犹太人,但是有钱的犹太人除外。”他把这一块冰又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把毯子取下来吧,我给你上点药。”
吕西安有些难为情,“不用了吧。”
“难道你还有什么我没看过的吗?”阿尔方斯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吕西安裹着自己的毯子抽了下来,他满意地看着自己昨晚在吕西安身上留下的痕迹,“真漂亮。”
他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瓶药膏来,打开瓶子,将手指插了进去,在十根指头上沾满了药膏,搓了搓手,“趴下。”他向吕西安命令道,就像昨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