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39)
作为主人,贝尔福勋爵让仆人们给另外两位客人上来茶点,茶是锡兰的红茶,配上西印度群岛的糖块和不列颠岛生产的牛奶,对于大英帝国的掌权人而言,这世上的一切,只要他们想要,那么就只需要打铃召唤仆人即可。
“巴罗瓦先生,请恕我冒昧。”贝尔福勋爵一边喝着茶,一边用他那懒洋洋的目光看向吕西安,“官方文件上写您的名字是吕西安·巴罗瓦,我想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应当是吕西安·德·巴罗瓦,对吗?”
吕西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水微微荡漾着,泛起微妙的涟漪。
“的确是吕西安·巴罗瓦。”他放下杯子,“我并不是贵族出身,我的父亲只是个骑兵军官罢了。”
贝尔福勋爵微微眯了眯眼睛,“那么您一定是很有过人之处了,在我印象里,德·拉罗舍尔伯爵一贯很看重阶级,血统和头衔这一类的东西,而他却选了您这样平民出身的人担任他的私人秘书……我并没有任何的偏见,仅仅是有些好奇而已。”
“这恐怕您得去问伯爵本人了,我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罢了。”吕西安回答道,“而且我作为他的私人秘书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要竞选法兰西的众议院议员,已经递交了竞选申请,在报纸上公布过了。”
“您要参加竞选了吗?”贝尔福勋爵用手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第一次竞选?”
“是的。”吕西安点点头。
“我第一次竞选是1874年,在我父亲的选区,那时候我刚刚二十六岁。”贝尔福勋爵回忆起往事来,“我基本上什么也没有做就当选了,您瞧,我们如今虽然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商业帝国,可本质上还是一个中世纪国家,在我家族的选区里,我们说要给谁投票,那么农民们就按我们的话去投。”
“在法国并不是这样,”吕西安冷淡地回答道,“我新年之后就要前往布卢瓦竞选,一直在那里呆到四月份的选举投票日。”
“这就是你们的大革命带来的恶果!”贝尔福勋爵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些自由,平等,博爱的空话,让贩夫走卒都觉得自己有资格拥有什么政治思想了……政治的精妙远远不是他们贫瘠的大脑所能理解的,所以您看,贵国的政治才这样的混乱,每十几年就要改朝换代一次,就像是在演戏一样。”
“您应当感到幸运。”吕西安回敬道,“您和您的朋友们对于普通英国人生活的漠视,竟然还没有引发一场革命,上帝果然保佑贵国。”
“那么在法国,普通人的生活又比英国的普通人好多少呢?”贝尔福勋爵又喝了一口茶,“您是乘火车来这里的,那么您一定看到了巴黎近郊的那些贫民窟,如果您没注意到,那么我建议您回去的时候看看。”
“您想要做议员是为了往上爬,而不是要为了困苦的百姓发声,您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可就是偶尔,那个令人厌恶的良心会出来说上几句话……我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您还年轻,很快会知道怎么样让这个讨厌的声音闭嘴的,那时候您就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了。”
“您已经做到了吗?”吕西安问道。
“差不多吧。”贝尔福勋爵耸了耸肩膀。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像您一样。”吕西安微微摇头。
贝尔福勋爵向前微微躬身,像一个观察标本的博物学家一样,上下扫视了一遍吕西安。
“我觉得您能做到的,而且会做的很好。”他点点头。
吕西安没有再回答,他将目光转向墙壁,开始观赏起上面挂着的画作。
沉默持续了许久,过了快半个小时,贝尔福勋爵的声音又从对面传来。
“您对我们的国家怎么看?”
吕西安回想起泰晤士河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他在法国的任何一条河道上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船。
“如日中天。”他真心地说道。
“是啊。”贝尔福勋爵点点头,“我们的帝国正处在她极盛的时刻,然而不应当忘记的是,太阳过了正午,就要开始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滑落了,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永远不落的太阳。”
“我们两个国家间曾经有过不幸的过去,但是在克里米亚战争时也曾经步调一致过,我不知道您对我们英国人是怎么看的,但我们对于任何的友谊都持开放的态度,如果你们都可以和俄国沙皇做朋友,那么我实在看不出我们两国作为邻居不能携手共进的理由。”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行的。”吕西安说道,“如果有一天您能成为首相,那么如果您还想和法兰西做朋友的话,我猜想法兰西人是不会拒绝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贝尔福勋爵依旧颓废地靠在沙发上,但他的声音里却带着莫名的自信,“我也相信到那时候,您一定也会成为海峡对岸举足轻重的人物,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在条约上签名呢。”
吕西安礼貌地笑了笑。
会议室的房门被打开了,三位大人物从里面走出来,他们看上去都十分轻松。
吕西安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伯爵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法兰西和不列颠已经就殖民地的划界达成了一致,三个人在会议室里的地图上画一条线,就决定了万里之外无数家庭和民族现在以及未来的命运。
两个法国人和索尔兹伯里侯爵握手告别。
“我很高兴能够和我的法国朋友们达成一致,我相信女王陛下对此也非常高兴。”首相笑眯眯地说着,他的心情看来真的很好,“陛下让我邀请二位参加二十四日晚上的圣诞招待会。”
“我们非常荣幸。”德·拉罗舍尔伯爵回答道。
英国官员们一直将法国客人们送出门,看到他们上了马车,这一次塞缪尔勋爵并没有上车,将车厢留给了伯爵和吕西安两个人。
马车夫一挥鞭子,两匹马拉着马车朝酒店的方向飞速驶去。
第23章 “陛下”
“巴黎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两个人坐在萨伏依酒店的餐厅里吃午餐时,吕西安有些好奇地问道。
德·拉罗舍尔伯爵微微皱了皱眉,他将刀叉放回到桌面上,沉吟了片刻。
“陛下……就是陛下。”他低声说道,“也只是陛下而已。”
吕西安看了看伯爵毫无表情的脸,结合对方冷淡的神色,他越发断定自己之前的猜想是对的,德·拉罗舍尔伯爵对巴黎伯爵并无任何的忠诚,他效忠的只是法兰西王位的继承人,无论这个人是谁。
“他会和我说什么呢?”吕西安有些紧张,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有王族血统的人,或许有一天这个人还会成为法兰西的国王。
“按照他的问题回答就行了。”伯爵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在国王面前您不能发问,只能他来发问。”
吕西安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需要绞尽脑汁地去创造用来打破尴尬的话题了。
约定的会见时间是下午两点半,等到两个人用完午餐,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事整理了一下,就再次下楼,乘车驶往巴黎伯爵位于切尔西的宅邸。
巴黎伯爵,法兰西王位合法继承人的宅邸,位于切尔西区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当马车驶过街角时,吕西安看到几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在路边打量着这辆马车,有人还从大衣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用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那些是苏格兰场的便衣。”德·拉罗舍尔伯爵解释道。
吕西安心下了然,法兰西王位的觊觎者,对于英国政府而言是一张很有价值的牌,当法兰西再一次发生政变或是革命时,也许就到了把这张牌打出去的时候。因此,他们自然会感兴趣这位天潢贵胄做了什么事,或是见了什么人。
“英国人知道我们要来。”德·拉罗舍尔伯爵似乎看出了吕西安的担忧,“我也没想着瞒过他们。他们很清楚法国政治的不确定性,巴黎伯爵也许在明天就会回国加冕,英国人在给顺水人情这方面一贯是非常慷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