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366)
“就像是当年的密西西比泡沫一样。”
“或许比那更严重,”夏尔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果革命爆发,我们就完了——您,我,阿尔方斯,我们都会遗臭万年,别说什么前途,保住命都算万幸。恐怕对于我们两个最好的结局,就是搬家去伦敦写自己的回忆录,用‘我是如何毁灭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作为标题,这样或许能多赚一点润笔费。”
“我想这样的一本书一定能大卖的。”吕西安苦笑了一下,“对于这份法案,恐怕我得说,他的态度很坚决。”
“那我觉得现在就到了我们给自己找出路的时候了。”夏尔的声音很低,几乎难以察觉,“您不想为这样的疯狂陪葬吧。”
“事情没那么简单,”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脸部肌肉痉挛了几下,“我——嗯——”
“您有把柄在他手上。”夏尔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增发货币?他要用那些资金做什么?”
吕西安像是醉酒的人试图让自己清醒那样,用力甩了甩脑袋,“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怀疑您需要的不止是时间而已,”夏尔搓了搓手,“那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先把这项法案呈交给议会,看一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吕西安站起身来,背对着写字台走了几步,目光看着窗外的花园,看着天空中那银色的云彩,看着马车和行人沿着罗昂大街匆匆而过,他们都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如果反对的声音很激烈的话,或许阿尔方斯也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无论如何,这样做都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这一点我不怀疑,”夏尔的喉结沿着喉咙上下滑动着,“可您要拿这些时间来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吕西安心想,“或许我有一个办法,但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您会帮我吗?”
“您不愿意告诉我这个办法是什么?您也不愿意告诉我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为什么要做这样疯狂的事情?”
“现在不行。”
夏尔·杜布瓦有一瞬间看起来似乎就要拒绝,但他最终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我现在会帮您——但我必须和您说清楚,这是一条非常危险的路,如果您在中途不改变方向的话,那么我是不会陪您走到最后的。”
暂时的同盟——这总比拒绝要好,“好吧,成交。”吕西安点了点头,“明天我把勒梅尔先生叫过来,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来做准备工作,您和他一起,我们在一周以后向议会提出草案。”
“我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位先生的表情了。”夏尔干笑了一声,但一眼就看得出,他对这项工作毫无热情。他现在是个同盟者,但他值得信任吗?
第195章 物议沸腾
正如吕西安所预料到的那样,《金融现代化法案》甫一递交给国民议会审议,就如同在一锅热油里又倒进一大桶开水一般,刹那间就让全国舆论沸腾了起来。
在国民议会为这项法案举行第一次审议的那一天上午,吕西安从四个小时的粗浅睡眠当中醒过来,他感到自己的肌肉和大脑都在抗议,但他还是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与往常不同,他这一次吃早餐的时候并没有让人送来今天的报纸——在昨晚睡觉之前他刚刚弄完了今天议会辩论的材料,实在打不起精神再经受新的一轮折磨了,也许他不得不读一下今天的报纸,但至少也要等到吃过早餐以后,否则那些记者的文字一定会让他胃口全无的——除了阿尔方斯自家的报纸,他很难期待其他报社会为他说什么好话。
吃完早餐,喝了一些咖啡之后,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好了些,于是他伸了伸懒腰,决定去花园里散散步,同时让仆人们将今天的报纸送到花园的长椅上,或许在室外读这些该死的玩意会稍微轻松一些。
于是,半个小时后,他坐在花园中心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头顶橡树遮天蔽日的树冠,而身边放着一沓报纸。这棵巨大的橡树被称为“橡树王”,它的具体年龄众说纷纭,但一种普遍的说法是早在十六世纪时,这里已经矗立着一棵参天大树。而周围的大树虽然年龄不及“橡树王”,但也都堪称巴黎树木界的元老,甚至这座花园本身就是以这些树木为中心建成的,至于周围的建筑的历史就更加短暂了。从这个角度而言,或许这些大树才是这里的主人,他们曾经见证无数人在天棚般的树冠之下来来去去,吕西安·巴罗瓦也只不过是当中平平无奇的一位罢了。
虽说吕西安搬入这座宅邸已经有一年之久了,但他并不经常到这座花园里来,他曾无数次透过窗户看到花园里的大树和鲜花,看到在枝头筑巢的云雀,但他却甚少产生下来转一转的念头,这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惊奇。上一次他出门散心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去度假呢?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在巴黎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整整呆了一年多!巴黎被誉为“世界之都”,可若是一个人的世界仅限于这小小的一座都城里,那不是有些太可悲了吗?
或许他的确应当离开一段时间,他想,即便没有《金融现代化法案》这场风波,本届内阁恐怕也会在六个月以内解体,他并不认为自己还能在下一任内阁当中保持如今的职务。或许等到今年冬天,他就重新成为了一名普通的议员,在会议厅的后排等待下一次进入内阁的机会——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想要出去旅行,暂时将这里的一切抛诸脑后,暂时忘记巴黎,忘记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除出去。他可以去戛纳呼吸海风,也可以去意大利和希腊探索古迹,乘船在地中海的小岛之间遨游,那该有多么的惬意快活啊!作为一个有钱人,他有资格用钱去换取快乐。
甚至你还可以去伦敦一趟,脑子里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为什么?吕西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那是一座肮脏的城市,煤烟和浓雾令人无法呼吸,更不用说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声音再次无情的响起,你清楚那里有什么,或者确切的说——有谁。
吕西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阳光被树叶切成细碎的金色碎块,洒在他的裤管上。他知道德·拉罗舍尔伯爵已经在巴黎定居,继续为巴黎伯爵的复辟事业效劳,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法兰西已经抛弃了君主制,巴黎伯爵永远无法坐在他祖先的宝座之上了。
他知道德·拉罗舍尔伯爵的住址,如果他想要去的话,明天中午他就能拉响伯爵宅邸的门铃。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面对伯爵,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愿意见到他。
况且即便他见到了路易,他又能说什么呢?语言用来伤人的时候比山丘还要沉重,比刀剑还要锋利;可若是要凭借它挽回局面,那么语言又会变得像羽毛一样轻贱,如同融化的蜡一样软弱。事情进展的太快,两个一年前还亲密无间的人如今已然形同陌路,不归点已经跨过,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拿起了那些报纸。
吕西安选择阅读的第一份报纸是阿尔方斯控制的《今日法兰西报》,吕西安怀疑这可能是今天唯一的一份会为《金融现代化法案》说几句好话的报纸了。这份报纸的头版文章《巴罗瓦部长的宏伟蓝图》将吕西安的名字和这份法案牢牢地联系在一起,这很难不被认为是阿尔方斯的故意为之,银行家要确保吕西安没有跳船的可能。
“——在过去的八十年里,法兰西银行一直是法兰西经济的晴雨表,也是在历次经济风潮当中使得我国的经济得以保持稳定的承重墙。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工业革命后日新月异的今天,这家银行的组织架构已经落后于时代——”
“——1800年代时的巴黎证券交易所只有不到一百种证券在交易,这个数字如今已经突破了四位数!如今的许多工业和商业进步,是一百年前的人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我们的经济比起拿破仑皇帝时期,其复杂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