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26)
他彻底地呆住了,心仿佛被生生剜出一般,耳边充斥的喊杀惨叫刹那间自他的感官中剥离,周围的厮杀血战胜败生死都已经与他毫无关系了,甚至连那个男人下马踱到他面前,语带骄横自得地道——“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都不能唤醒他的神智——
公府里他第一次见他,还是不可一世的天璜贵胄,一步一步,一天一天,他才能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如今,他怎么就能这样轻易地倒下——福康安!你说你要以一战名留青史,就只这么败了一次,你就想躲懒永远不起来么?!
带血的刀尖缓缓抬起了和珅的下巴,索若木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男子眼中滚下的两行热泪,抿了抿唇,心中竟有一丝快意:“福康安之死就这么令你难过么?昨日护着温福冒死闯关之时,你并没如此不中用哪?”
和珅此刻只求速死,缓缓地合目不答。索若木挥刀回鞘,蹲下身来:“跟我走。金川想要真地强大,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和珅冷冷一笑:“杀了我吧。”胜者为王败者寇,他不悔能与他并肩到最后一刻!还想再骂之时,忽然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福康安的手指动了数下,他一惊,忙凝神看向躺在自己怀中之人,思念电转,再抬首时又已是面如死灰。索若木不觉有异,仍盯着他的眼道:“我要杀你那晚就动手了,合必等到现在——你难道不懂?”
和珅缓缓地将福康安的身体放下,看向他:“你真心想招降我?”
索若木大喜,一把伸手兜住他的双肩:“你应承了?”
“自然!”话音刚落,和珅已经顺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袭来,下一瞬间,已经将索若木牢牢地圈在臂弯之中,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刃正抵在索若木的咽喉之处——正是方才福康安暗中递到他手上的!
“大土司!!!”众人齐声惊呼,乌木鲁克塔尔咬牙切齿地扬刀指向他:“不要命了么臭小子!敢伤大土司一根头发我立时叫你万箭穿心!”
“对,你们一动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那就比比谁的命重要!我到如今走投无路,总不脱个死字,你呢——甘心陪我死么?”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索若木说的。
“你……能下得了手?”索若木看着这个眼神凌厉地与那晚判若两人的少年,只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能!为了救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和珅无所不用其极!”和珅阴狠一笑,手上用力,刀刃已经将索若木的脖子割破,渗出了丝丝血迹。
“你有什么条件才肯放人!”乌木鲁克塔尔也急了,他看的出这年轻人不是随便说说的。
“放我们走!给我们马匹粮食,所有没死的清军不得留难!”和珅脱口而出。
“你做梦!”乌木鲁克塔尔勃然大怒,藏兵费了那么大劲才把福康安这支劲旅打下来,岂有如此轻易放他们生路?!“我答应。”几乎是同时,索若木沉声道,“你先放了我,我一切应允。”
“不要信他!”福康安此时才负伤忍痛地支起身子,呕出一口鲜血,忙伸手掩擦了,愤恨地盯着索若木。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索若木只轻蔑地看了福康安一眼就把视线调回和珅脸上,“……你信我么?”和珅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喉咙动了数下,慢慢地放下了刀。
索若木脱身而出,下一瞬间数百把弓箭齐刷刷对准了他们二人!
“放他们走!我们藏人从来一言九鼎!”索若木翻身上马,高声喝道,随即又看向和珅,唇边是一抹冷到及至的笑,“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如今——我放你生路以完誓言——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大土司!”众人都是惊怒交加,费了那么大劲死了那么多人难道要就此罢手吗?!
“还听我命令地让出一条道!”索若木再次扬高了声音,藏兵缓缓地分道两旁,索若木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和珅艰难地扶起福康安上马——他的面容依然沉毅冷漠果断狠绝,但索若木知道他今日所做种种,都不可能是为他。
他们带着不足百人的清兵,上马,缓缓地越过索若木的身边——福康安身受三箭虽都不在要害却着实再没有任何一丝气力,只能强忍着疼趴伏在马背上,却听见索若木冷冷的声音在背后陡然响起,一字一下如利锥敲进他的心里——
“我原本以为你堪为敌手,是我高看了你——你记住了,你的命,是和珅救的我给的!”
福康安的手在瞬间冰冷。
第十五章:因爱生嫉少帅动情,由败成耻乾隆增兵
从卧虎坳逃出来后,这百余人原是不辩方向地乱走,幸而索若木给的几匹老马识途,硬是将这群几乎走不动的伤兵带出了从蔓横生险绝处处的深山密林,进了一处草甸,原是位于昔岭余脉,和珅立马看去,四高山低岗狰狞起伏,竟如有处天然的屏障,五里外又有地上河——过了秋天便就断流——流过,想着着实是走不动了,况且,福康安伤重不宜再动,便命在此扎寨。
入秋的金川昼夜温差极大,和珅命巡逻的兵士点起篝火取暖,又细细交代了一番巡逻守备的要事——其实这些好容易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兵,伤的伤残的残,早已没多少战斗力了。“和爷……伤药不够了,还有口粮——眼见着撑不住几天了……”家禄算是福康安的家生子奴才,因而在军中依然按家常叫法唤和珅。
和珅不答言,只是依旧查看众伤兵的伤势,一面说着:“这断腿要用夹板夹紧了,要不以后即便好了腿脚也不利索——”回头看了家禄一眼:“三爷怎么个意思?”
家禄低下头不说话,和珅皱了下眉:“恩?!”他才嚅嚅地开口:“爷说……横竖大家伙都要死在金川了,还……还疗什么伤……有这气力不如找个好地等死——”话没说完脸上就啪地挨了一掌,和珅居高临下地横眉看他:“你敢造谣诽谤主子?三爷何等样人会说出这话?动摇军心士气你信不信我立时军法处置了你!”其实和珅在军中不过是个戈什哈,军衔连家禄也比不过,但连场血战下来,谁人心中对他不是个服字,福康安伤重难以理事,这部残军早已归和珅指挥调遣,因此家禄也只能跪下身来一个劲地磕头认错。
“伤药全部集中起来,先让给重伤员,其余人等不论军衔高低按时按量供给——粮食么,从今天起全改成敖粥,一日三餐减为两餐。”和珅如何不知道此刻境界用弹尽梁绝形容亦不为过,索若木即便放过了他们,可没有军需供给的这一旅残军败将只怕不需多少时日就会自己消失在从蔓密林之中。但脸上却一点惧色不露,只道:“实在不够了,把战马都集中起来,先挑老弱的宰杀——这是不得以为之,大家忍着些,待福将军箭伤愈了咱们还有一番大计较!”一席话说的从从容容斩钉截铁,多少使的慌乱绝望的人心平复下来。
和珅走到隐蔽处,才拉住家禄的臂,柔声问道:“刚才摔的疼吗?”家禄忙一个劲地摇头,和珅长叹一声,才沉声道:“我刚才打你,是为你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说那些话——咱们如今就象在悬崖边儿,出一点差错不消人推自个儿就跳下去全军覆没了。”
“可三爷他——每日里除了烧着昏迷,就是醒着也绝没好气色,方才连药也不吃——奴才,奴才是心里着急啊!”家禄呜呜地抬袖擦泪,“三爷从来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莫说在公爷府,就是在紫禁城也没人敢这样对他——三爷是死里逃生了一回,可那个辱会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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