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9)
毕竟入仙门也并不如世人所想那般轻松,这一道如登天大道,道道都是坎坷,世人只知它登顶巅峰风光,不知它背后艰涩。
仙门每年都有前赴后继的少年涌来,又有成批成批的人下山,失败者不计其数。
谁都可以有一腔热血,却不代表一辈子都能饮冰难凉。
沈怀霜也想过如果钟煜合适入仙门,他就让他入,不然他就在皇城内教他。
琢玉成器,天性使然,何必拘束。
“师弟你瞧今日之况如何?”宋掌门收了新的门徒,喜上眉梢,摸着自己灰白的胡子。
听到掌门发言,沈怀霜收回思绪,不再思考皇城里琐碎世故,认真看了会儿,应道:“师兄门派多是青年才俊,崐仑必定人才辈出。”
宋掌门摸着胡子,唔唔两声:“能得师弟赞誉,甚幸。”
说到这崐仑的盛况,它自然远超沈怀霜从前在玄清门。
崐仑门派有六杰。
沈怀霜原身年龄最小,行六,修仙建树上却是最强。
宋掌门行二,与另外三位一同挑起了崐仑的担子。还有一位老大,一直与他的道侣在外云游,今日未现身。
玄清门早年生活热闹,时日渐长,与沈怀霜同辈的人,下山的下山,破不了瓶颈的到了境界极限,离去的离去。
玄清门派后,有一处青山,上面立冢十数个。
土坡堆得高了又高,都是沈怀霜亲手填的,坡上草木青青,望之碧绿。
独身这件事于沈怀霜而言,已成了习惯。
他身处此地也不算糟糕,因为这地方有烟火气。
高台上忽然上来三大支派长老。
三人在宋掌门不明所以的视线下,掐架撕了起来。
他们衣冠整整,腰间缀着各个分支的物件,佩玉互相撞击,手里争着手里的一张羊皮纸,地上灰尘扫得飞起。
“上次秘境你抢我灵草就算了,今天还敢和我抢人!”羊皮卷落在气宗长老手里,头上挂着葫芦的医宗长老满脸通红,“人是我想先看上的,东西也是我先拿的,你这与草寇何异?”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找徒弟还需先来后到。”气宗长老一笑,手中舞起一个金光色的八卦阵,转着羊皮纸,面色红润,轻飘飘道,“学医救不了天下!让那小子成天背你内破书,锈都锈了!”
医宗长老从袖中摸出三根银针,刺在气宗长老臀上:“你个王八蛋!”
气宗长老捂臀,涨脸:“老东西,你怎么也不死!”
剑宗长老站在宋掌门身侧,衣冠整齐,背着玄铁剑,轻蔑地朝旁边望了一眼,对宋掌门作了一揖,目光忽然变得温和:“掌门师兄,此子根骨奇佳,命格不凡。若是拜入我剑宗门下,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宋掌门干打着哈哈,弄清了前因后果,极头疼地将气宗和医宗还在抢的羊皮纸拿了过来,放到自己眼前,看了一会儿。
宋掌门挑了挑眉:“哟,师弟你看看。还真挺有意思的。”
沈怀霜作为散游出去的人,门派事一律不需细管。
眼下这个情况,他瞬间就成了最好商量的人。
沈怀霜接过宋掌门递来的羊皮纸,原本神色轻松,可只一眼,面色却无法绷住。
熟悉的笔记落在卷轴右下角,落款正是那个让他万分不想看到的名字。
——钟子渊。
钟煜,钟子渊。
沈怀霜眉心敛起,眉宇间藏不住变化。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气宗长老见沈怀霜蹙眉,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忙拔掉了臀部上的几根银针,上前解释道:“师弟先别皱眉。此人将经络和气血解答清晰明了,又有图解,当真妙思非凡。”
两人话未说完,高台下,有一穿青的女修走来:“诸位!”
素心喘着气,一口气未稳,险些在台阶上踩空,几步上前,道:“师尊,诸位师叔,徐师弟得知那名钟道友一举过了拜师大会,见钟道友不肯答师门名讳,师弟便和他起了争执。”
此事分明是小事,宋掌门却变了脸色,急切问道:“可有受伤?”
素心摇头:“所幸并无。只是徐师弟除了几位,听不见劝。因此,素心冒昧来请诸位出面。”
沈怀霜听完道:“师兄,眼下若是不方便,不如让我走这一趟。”
他转身,径直别过五位,根据素心一早指的方向,一路疾行至山门。
因揣着心事,他走得很快,移步换影,飘飘而去。
路上他仔细听取同路的弟子私语,内容大多谈及此番山门滋事一事。
山门刚入门的新弟子,挥剑、炼丹、画符箓这些修仙者必备技能还不曾娴熟,算起来,炼气也没几层,和凡人差不多一个样。
平时都是高阶的子弟在山门把关,只是今日拜师大会尤其特别。许多年纪小的还没怎么开过眼,崐仑派虽是门规纪律严明的大派,在某些小事上却额外地通情达理。可正因为如此,反而碰不得情况。
此刻,山门前,隔着一片翠竹,喧哗声越响。
翠竹后有一空地,周围围观的子弟不多,大多拿着手里的法器,无可奈何。
空地中央,一个绿衣少年撑着下颌,飞速转着手里的随手折的翠绿,翠竹的根部尖锐,似箭镞。
他坐着木轮椅,面容苍白,目光阴鸷。
徐坷坐稳轮椅,一拍扶手,攥着竹竿,喝道:“我不过问你门派名姓,你支吾不肯作答,怎么,是瞧不上我这等残废,看轻而不肯说?”
对面,黑衣少年挥去剑上的竹屑,眼尾飞着一颗小痣,一眼向后眄去。
纵然他一身麻布粗衣,气势英朗逼人。手起剑落,剑锋残影无数。
钟煜漠然道:“你三番四次纠缠,借口残疾相逼。我不欲说起师门名姓,如何成了因你有疾而看轻。”
剑身照着天光。
不待他说完,竹竿挥动,白光大现,剑身与竹竿相交,迸出强大的劲力。
这柄剑未开刃,却被使出了削金断玉的功力。
徐坷手背青筋凸起,挥退长剑:“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把你试出来!”
下一刻,主人出手,直截了当地往人要害捅去,招招阴毒。
底下弟子窃窃私语,剑风劈来,众人自然四下散去。
竹竿招招狠厉,快如布下满天竹阵。
剑锋对着竹刃尖头,“啪”地一声。
众人只见竹竿断成了笛子般的长短,被削去的竹块落地跳起,一路滚远。
局势已定,叫好声连连。
徐坷捏碎了手中的竹竿,抬头看了钟煜一眼,眼见对面敛着神情,淡淡望着他。
“咳咳咳。”他一时气急攻心,从袖中取出帕子,佯装咳嗽。
三根银针却蓦地从帕底飞出!
这副身体向来体弱,主人久病成医,手中常备银针自然不稀奇,从前他经常自言自语拿着银针试腿,又求人给他试腿,众人不知这陡然的变化。
“叮叮叮”三声。
钟煜耳边风动,发丝顺之落下,身侧一个天青色身影,挡在他前面,伸手握着剑。
沈怀霜一手握着剑鞘,截断三根银针,另一只手掌心朝上,手势如托莲。
“师叔?!”
“住手!”
轮椅上,徐坷一抬头,对上沈怀霜的双眸。
沈怀霜目光从掌上抬起,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一旁早有弟子看不下去,早早接了话:“禀师叔,此事由徐师兄挑起。徐师兄问这位道友师门名姓未果,又不肯随人下去。”
“这位道友看徐师兄欺人太甚,出手制止,才闹得如此局面。”
沈怀霜眉心皱痕越深。
他皱眉并未是他嫌恶徐坷病体。
沈怀霜:“你既为掌门门下之人,悉听尊长教诲,何能如此。你自行下去,请掌门领罪。”
谈到掌门,徐坷胸前起伏,面色发白,颇有几分惶恐之态。
他咳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捂嘴面色涨红,像要把肺腑都吐出来。
一旁钟煜却终于耐不住,握着剑,从后站出,用两人间才能听闻的语调,忿道:“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