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147)
那怀抱沈怀霜根本就没想过推开。
捏着他手的肩膀也分明没有用力,可它晃了两下,却像把沈怀霜满身的酒气晃了出来。
沈怀霜反握住钟煜的手,抬头看过去,只用气音道:“子渊,别晃,我难受。”
那双手果然停了下来。
头顶上的群星闪了闪,星罗棋布,像银河。
沈怀霜望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在脑海中也看到了银河。夜风吹起他的衣摆,还有他垂落在地上的发丝。
沈怀霜抬手捂住了额头,额下汹涌的醉意涌了上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低`哼了声。
钟煜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他攥过沈怀霜的手,心口也颤抖了起来,又低头,望了沈怀霜一会儿。
唇畔开合,钟煜开口声音已经在颤抖,他的嗓子哑了,嘴角紧绷,低声唤了好几声:“沈怀霜……”
他把沈怀霜全揉进自己怀里,像做了个莫大的决定,缓缓问道:“你、在意我么?”
沈怀霜收了收指节,心口狂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速度太快了,快得好像不能承载。他喉头滑动,把那点狂乱一点点压了下去。
他终于听懂了。
于是点了点头。
钟煜又问:“你喜欢我么?”
沈怀霜面上茫然,他极其吃力又缓慢地点了下头,面庞上,滴落了让他觉得滚烫的东西。
肩上落了双手,抱得他很用力。
沈怀霜躺在原地,袖口入了风,刚才擦拭过泪水的皮肤变得极其冰凉。
他抬手触了触,凝望着指尖。
泪水顺着他的指节滑落手掌,一路淌下去,臂膀上又落下了一行滚烫的泪。
钟煜反问:“什么时候的事?”从前那个骨头跌碎了,怎么样都不会流泪的人,哪怕被折辱也要硬着一口气去挣扎的人,在哽咽,声音依旧硬朗。
沈怀霜只答:“我不知道。”
钟煜望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沈怀霜头一回觉得如果他不说些什么,就像有什么东西要永永远远地破碎了一样。钟煜身上像压了千斤重的担子,就在沈怀霜回答之后,所有的碎石土崩瓦解,杂乱无序地落了一地。
钟煜嘴唇发抖,几乎快抱不住身下人,他低下头,又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轻声道:“沈怀霜。我爱、你。”
沈怀霜望着他,眼底像有水光晃过,他又听钟煜说道:“可是……我不知道该去怎么让你喜欢、让你也来爱我,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那么近,近到好像触手就能碰到你。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好远,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钟煜反抱住了沈怀霜,“你说过,今生若是爱慕对了人,大抵是不会慌乱的,可是我学不会,好像就是怎么学也学不会。”
“子渊……”停顿间,沈怀霜抬头望着天上的群星,只知道自己在开口回答,“学不会的东西,你就暂时放一放吧。”
“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在崐仑的时候,你学东西总是很着急。”说到这里,沈怀霜也像陷入了回忆中,他声音放缓,一如从前,“那个时候,我就劝你,要你不要着急,总有想得明白的一天的。”
“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你总有一天会想得明白。”
“我说分开,其实是打算留给自己一点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我才对你说,我想和你停一停。”
情绪汹涌又激烈,他们又稀里糊涂地抱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的衣带先落地,幕天席地,沈怀霜躺在石桌上,他闭上眼睛。
反正事情已经乱成一团。
他也不想去想这件事了。
庭院里紧闭着冬雪破冰,哗然而激烈的激越水流,像是藏住了一整个冬天的汛期。
最原始又纯粹的冲动撞在一起,沈怀霜偶尔也会流露出之前的模样,他随和、耐心,又很愿意去迁就对方,就好像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那场意外。
泪水模糊间,沈怀霜抓紧了钟煜的手腕,手背青筋凸起,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凝在眉下的汗水在晃动。
“子渊,像之前那样。”
“可以那样对我。”
钟煜就在他眼前,习惯性地伸出手,全身只有手上的动作是温柔的。他会耐心地擦去沈怀霜额上的汗,抬起沈怀霜的后背,让他不至于被桌子碰得太厉害。
可这一下托得杯水车薪。
沈怀霜睁开眼,靠上去,额头抵在了钟煜下巴上。他贴得很紧,又随着钟煜额头移动,两人的额抵靠在了一起。
幕天席地,他看到了天上的群星摇晃,纷纷扬扬地好像要坠在身上。
浪潮一阵又一阵,不会停歇,滚滚而来。
钟煜求他要多少,他便给多少。
取之不尽,源源不绝。
他惯会给钟煜留下刻骨难忘的记忆,就像他在他年少时做过的桩桩件件,仅仅用这一个晚上,就让钟煜用余生都去怀念今夜的这一场盛潮。
盛潮之后。
第二日便到了。第119章 送君从此去
到了沈怀霜离开那日,钟煜是被一阵风铃声唤醒的,他从梦中醒来的刹那,恍然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听清那阵清透的铃声响在他的耳畔,声清而透,柔和地缠住了他。
钟煜顺着朦胧的视线望过去,缓缓睁开眼。
沈怀霜卧在床头,他分明是醒了,却也没起来。乌黑的发丝铺展在床侧,墨色淌在白衣上,他伸出手,轻轻地转着手里的铃铛,又坦荡地露着臂膀上弄出来的痕迹,好像也并不在意这样一件小事。
叮叮。
铃铛青色的流苏在沈怀霜手里前后摇晃,声音很轻,还是他昨天从箱子里找出来的。
沈怀霜晃了一会儿,察觉到钟煜在看他了,他转过头,道:“我声音弄太响了?”
沈怀霜眼神也是清明的,和钟煜对视之后,他又不自觉地收起清水铃。
“我正好也醒了。”钟煜侧卧在他身侧,他伸出手,转过沈怀霜的发丝,绕了两圈,他又把手递过去,掌心朝上,朝沈怀霜勾了勾。
他转念想到沈怀霜不会靠过来,又改勾手为揽:“让我再抱你一会儿。”
叮叮的风铃声又响起,风铃的流苏拖曳在床上。
沈怀霜靠在钟煜怀里,没有开口,他的额头靠在了钟煜下巴上,枕在了钟煜的臂弯,一时间也什么都没想。落入的怀抱很暖,靠久了又让他觉得像个暖炉,风铃明明没有了声音,可他好像又听到了一阵阵风铃声。
沉默中,时间好像变得很慢,沈怀霜听见钟煜的心跳,他从一到十细细数了好几拍。数到了一百,他靠在钟煜身上,又选择了沉默。
沈怀霜不知道数了多少下,最后他数错了拍子,抬起头,摸索过钟煜的眉眼。
指节落在钟煜额头上,漆黑的眸子就在掌下,长睫眨动时又顿了顿,让他觉得很痒。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只剩下了他们呼吸的声音。
钟煜贴上时愣了下神,又看到沈怀霜对他道:“子渊,珍重。”
钟煜握着沈怀霜的手,低头,缓缓对沈怀霜扯出一个笑:“你也要一样。走吧,我送送你。”
从青山上下来后,钟煜陪着沈怀霜站在他身后,草场上,有很多送别的人。送别时要折柳,秋天是柳树都黄了,再不如春时碧绿。
钟煜拂过头顶上的柳条,手上抓了抓。
他已经没有再送沈怀霜柳条的意义,而他送柳的这个人也不会再回来。
可钟煜还是折了一段柳,捧在手里,踌躇着要递出去时,亮如银雪的剑碰在他手上,佩剑上青色的剑穗晃动。
秋风起,满目萧瑟。
光斑穿过柳树,碎碎落了满地,周围满是送别的人,手中拿着包裹和果点。
沈怀霜垂眸,抬手取过无量剑,抽了出来,又合上道:“这是我在师门时师父传给我的剑。如今这把剑,我也留给你。”
钟煜望着他:“这是你的剑,我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