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58)
修长的指节伸出,钟煜就低下头,顺势揽了过来,他的腰间攀上了少年的手。少年动作小心,怕触到了他什么。
“先生,我要带你走了。”耳畔响起少年低沉的声音。
沈怀霜被白绫蒙着眼睛,心底有种未知的茫然,可他并不害怕。汹涌的风铺面而来时。他双脚离了地。
云海像在足下飘荡。
他被抱在钟煜怀里,离地越来越远,手里没有持剑,也没有用任何灵器,听到耳边风声里夹杂着钟煜的呼吸声,他那颗高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沈怀霜偏头:“非要在高处不可?”
钟煜:“等下,先生就知道了。”
从山下到琼玉峰,沈怀霜随钟煜上山,也不过半盏茶之久。
钟煜等沈怀霜踩稳地面,又松开勾住他脖颈手了,他才稍微松开揽住沈怀霜的臂膀,虚拖在他背后。
他跑得浑身都是热意,却不敢动一动抱住沈怀霜的手。
“你睁开眼,看一看。”
话落,沈怀霜白绫被少年扯下,天际山风飘荡,白绫随着少年松手,飘向了天际。
红带在青树间飘荡,枝繁叶茂的树枝间,挂满了崐仑弟子送给他的东西。
红云树下,叶片粉紫,红粉色的花瓣在枝蔓舒展。迎风时,软柔的散瓣与花蕊一同摇曳,如同藏着万千言语。
“给小师叔亲手煮了碗面,请小师叔品尝。”
沈怀霜抬头,对上了好几位熟悉的面孔。
掌门与三长老站在身后,身前是邹然、张永望、素心。他们望着沈怀霜,对他洒然一笑。
琼玉峰上,红云树开遍。
在长树下,红穗各自飘荡,那是崐仑人亲手挂上了一串祈愿字符。红云树前,石桌上却是生鱼薄片居中,周围多是暖锅撑起,小火慢炖,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
崐仑人又绕在宴席旁,提起袖子,围上来,献宝似的轮流介绍。
“生鱼是差人从璇玑阁御剑带回来的。昨儿冰镇了一晚上,早上才片起,有厚有薄,只看师叔喜欢哪种口感。”
“这锅呢,在山下叫暖炉,民间冬天吃得多,师叔有尝过么?片了牛羊肉,酱汁也有很多。”
“今天是小师叔的生辰,大家伙都说你难得回崐仑,想在崐仑替你过。”
沈怀霜哑然,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回应。
他心尖上像流淌过冰川融化的水,本来那颗心是硬冷的,如今积雪消融,流过化成水的潺潺融雪,那一句句话又似微茫,把他的心给捂热了。
“怀霜,师弟。”
“你都看看,你学生都给你写了些什么。”
“来来来,往前走一走嘛。”
树下,有块稍大的木牌,上面清晰地写着,要他往前再走一百步。这条路两段故意放了照明的萤石,萤石的光冒着柔和的白色,像怕他不知道怎么走。
山风飘荡,沈怀霜不免想起了山顶从来都是江湖论生死高下的地方。
他不爱往山顶走,山顶云海雾气太浓,有时一个人走的感觉太过寂寥,无论如何都无法排解。
今日这山顶却被布置得非比寻常。
到了如今这个年岁,许多事都如过眼烟云,哪怕十年,也如一个轮回,但在这崐仑的几年,却比从前几十年都令他有感触得多。
可这是头一回,他除了玄清门,对其他地方产生了不舍的感觉。如同倦鸟还巢,他在玄清门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崐仑却像他的第二个,家……
想到这个字眼,沈怀霜心口被极快地戳了下。
家。
他曾经想要有,却求而不得的地方。
……
玉琼峰山头,沈怀霜穿梭过莹石,素衣飘荡,衣带声猎猎。
云海茫茫,哪怕他是一人走着的,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人注视着。他指尖穿梭过红云树下成片的红带,像拂过春日的麦尖,如有光芒与希望在手上跃动。
红带上都有落款,沈怀霜把每一条都拾起,一一浏览过,又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默默刻在了心底。
在他仔细辨别时,红带猎猎,有一条红带尾部跳动金光,它在指尖上卷起,像一根红线缠绕过。
名字落款是钟煜。
钟煜送的带子,落款特殊,看着什么礼品也没系,尾端上却是画了……请愿咒。
沈怀霜微一用力,把那根红带拉近了些许。
刻画了请愿咒的东西,与因果轮回有关。
只要得到请愿咒的修士有所求,那么落这个咒的人,在现有能力范围内,必然要为对方达成。
“很早之前就想送东西给先生。”他正在凝神看着,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清风过山头。
“先生从来不缺什么,崐仑山下的东西又入不了眼,弟子就想,送什么不如就送一个绝对能达成的许诺。”
“我想以后,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先生想,我就为先生做到。”
第44章 不是风动是心动
钟煜从红云树下走了出来,树林中光暗交界,半片日头打在他肩上。那双望过来的眸子定定,如磐石不偏不倚。
那一声太过震撼,沈怀霜忽然觉得手里这个东西烫手,他强撑住面色,吸了两口气,道:“把这给我做什么。”
那一段红绸落在两人指尖,覆盖在少年指尖上,又被少年拾起,缠回了沈怀霜指尖上。
钟煜面色敛起,低下头,鼻梁处阴影交叠,越见高挺。他带着淡笑,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请愿咒能请的不是生死大事。”
“我想给你,你尤其想要的东西。”
红云树下,数不清的飘带左右晃动,落在少年身后,起起伏伏地旋舞着。枝头在风中忽高忽低,哗哗林声一片。
沈怀霜的心绪同这林音起伏了会儿,沙沙沙,如同小舟在水中上上下下。他低头,目光落在手指上的红带上,唇角抿成一条线,又勾起。
沈怀霜:“那我,收着。”
最初,沈怀霜是不想笑的。
他才笑了这浅浅的一道弯,可对上钟煜声含着笑意的“做到”,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那种真切的喜悦感染,心底也生出了平淡的喜悦。
嘴角上被少年勾住,落在面上的手是暖的,就像冬天里的暖炉。
“想笑就开心一点。”
“先生,再笑一笑。”
钟煜又捏了捏沈怀霜的嘴角,像小心地打开了久藏的珍品。
沈怀霜面色停顿了下,眼眸处像镀了一层金光,他嘴角的笑很淡,相比钟煜这笑也不像笑。可心境变了之后,脸上的笑不再只是一个表情。
他又勾起嘴角,扩大了那点弧度。
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钟煜生辰回来那天要向他索求拥抱。
“来了,来了。快拿流影石记下来。”
“三、二、一,录了啊!”
流影石举起,崐仑人纷纷提衣摆速度上前。
所有人都跑了过去,张永望做的木头人变大了一个版本,它站起有一人高,手里拿着留影石,朝崐仑人左右晃了晃脑袋。
沈怀霜手腕还抓在钟煜手掌里,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抽手,眼前白光一亮,他嘴角还留着那抹笑,就这么录了下来。
手腕上,少年掌心温度很高,烫又有力,像他这个人一样,血液里都像流着滚烫的火。
沈怀霜嘴角笑容还没淡下去,崐仑人又说。
“诶?!小师叔笑了诶。”
“怎么钟子渊个子蹿那么快,都高小师叔半个头了!”
“我脸怎么被红穗挡住了!!”
这流影会照成什么样子?
“先生看。”钟煜好像知道他的心声,递来自己的传音镜。他低头时,发带垂落,勾过脖颈,飘飘然打在嘴边肩膀上。
他离沈怀霜很近,发带顺势又垂在沈怀霜发丝上,与那条素色发带交叠在一起。风动时,发丝与发带一齐飘远。
在那块镜子里,沈怀霜看到了崐仑人实打实的笑靥,还有自己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好像转瞬即逝,可那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