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155)
寒池水流潺潺,灵气常年充盈。
钟煜喘着气,走到了寒池边,心境如故,他想起那个人,就落回了少年时的心境。那颗心七上八下,时刻期盼着,为他欢欣鼓舞,又为他难过。
等沈怀霜的那三年,他习惯给沈怀霜问安、把寒池灌满灵气。
这件事一般都是钟煜结束晚课去做,结束之后,他又会在廊下独自坐上很久,好像怎么样都思念不尽,也断不下过去。
所以这三年他又养了平生,好像有个人陪他才能让他思之如狂的想念有个去处。
水汽萦绕,浸润了钟煜身上玄黑色的锦袍。
钟煜那双眸子转了过去,他正对着寒池,眸色映着眼尾痣却是一顿,那颗很久没有悸动过的心猛烈跳动了起来,好像春来唤醒了第一根枯枝。
——寒池里真的没有人。
第124章 拼凑起的碎镜
神魂重塑,肉身会随意流落在天地间某个地方。
点点星光落过,沈怀霜凌驾在大赵的上空。他穿着天青色衣衫,飘飘荡荡,如同来时一般,眼中清明如隔着一层纱看向前方。
旧事如江海沉浮,细数当年往事,如同残梦。
沈怀霜记不得很多事,却隐约记得一个人的样子。
他费尽力气去想那个人的样子,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描摹,像抓住一缕残风,追着它,握在手里。神魂重入道体,他带着一股异常强烈的执念,回到了从前和钟煜住过的青山下。
山下有个小镇,名字叫小云镇。
小镇地如其名,是一个平安祥和的地方。
三年前,沈怀霜和山下的住户一起做过桂花糕,被他喂桂花糕的女孩也长大了。
女孩名叫桐儿,是小云镇药医的孙女。
这天桐儿背着药篓,才从山上跑回来,雨却小了。她没怎么淋到雨,踩着水坑走着,晃着手里的狗尾巴草,突然发现镇上突然多了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人。
她盯着那名男子的侧脸,看了很久。
这名男子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正滴滴答答滴着水。地上的水慢慢积累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他就站在小院前,像是水墨勾勒的人,仰头看着,偏过头,望了桐儿一眼。
那双眼睛像江上的烟岚,对上的刹那,他又朝她淡淡笑了下。
桐儿站在书堂前踌躇,忽然想起来,这就是三年前在山上的神仙哥哥。他怎么来这里了?
里长吆喝了一声又喊醒她:“桐儿,这就是来小云镇暂住的先生。先生身上落了病,要养上一些时日。”
桐儿回神又道:“那他要在这里待多久?”
“少则几日,多则数月。”说着,里长把手里的包裹递出去。
“先生要在这里留这么久……”桐儿抱着包裹走了进去,她稀里糊涂地想着,入了厅堂,踮起脚,在桌上放下了包袱。
里长:“以后等先生身体好些了,先生课上讲什么,就听什么。不许在先生课上胡闹,平时除了课业上的事,不要叨扰先生。”
满屋子又剩下了滴滴答答的落雨声。说话的间隙,门前只余一道青色的背影,那道影子修长,却瞧得出他微微有些跛。
桐儿扫了一圈那青衣男子脚下的水塘。
望着雨幕的男子半张面庞,如浸润了水光,泛出清润,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冬天里冒着热气的温泉,夏天泉涧里飞起的水珠。
沈怀霜半依靠在椅子上,青色长衫下盖住了腿,坐得很端正。他把头侧过来了一些,对桐儿极淡地笑了笑:“有劳。”
桐儿捧着包裹的身体微微僵硬,吸了口气。
她记着里长的话,低头往庭院走去:“那那那先生我明日给你送药,我先走了。”
路过庭院中那棵槐树,桐儿又回头望了一眼。
庭院里种了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槐树,采光不好,土壤贫瘠,开出来的花都是稀稀拉拉的,到了秋天,更是叶子枯黄,树都没个树样。
沈怀霜从座上站了起来,微昂着头。
他从来的时候就开始看这棵树了。
他看这棵树的时候,神情很专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地方上来了人,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但要是来了一号看上去就仙风道骨的人,这事就显得稀罕起来。
茶余饭后,众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着这位先生的来头。
有说是他仙门的道长,也有说是四下游玩的散客,总之,先生是一天一个身份,没一个准头。
人们都快把先生的故事编完了,桐儿的爷爷才刚刚见上沈怀霜的第一面。
小云镇虽然是个边远的小镇,但它有着方圆百里最好的药铺。
那天正巧雨后刚放了晴,桐儿把磨药的石臼从屋里搬出来,正预备放东西磨药,却见石子路上走了过来一个人。
来人走得很慢,隐约只能看清一个青衫长影。
桐儿跳下了凳子,掀起医馆里堂一角白布,引着沈怀霜进入。
“爷爷,爷爷,沈先生来了。”桐儿又嚷嚷起来。
葛大夫年已古稀,背手钻出帘内的动作却十分灵活。反倒是沈怀霜,他看着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的模样,倒是爷孙俩等了他好一会儿。
问诊的时候,桐儿抱着一个蜜饯罐,在旁无声地啃着。
行医望闻问切,她趁爷爷在观望沈先生面色,也把头侧了过去,却越看越走神。
老人侧头睨了桐儿一眼,喷出长串鼻息,摇了摇头。
葛大夫撩起沈怀霜衣袖。
谁想沈怀霜袖子下,两指粗的勒痕赫然印在苍白的手腕上,淤青红痕,十分醒目。——那分明是仙门对打弄出来的伤口。
沈先生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他静静凝视着葛大夫,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桐儿看着爷爷凝神探脉,眉头是越皱越紧,一旁的沈怀霜依旧神色自若,偶尔也会对上桐儿的眼睛。
“你年纪轻轻的,寒症也太重了,身上哪儿那么多毛病。”葛大夫撤手后,呵斥了一声。下完药方后,他朝沈怀霜脖子上看去,又发现脖子上的掐痕还没淡去。
“好生吃药,专心养病,你这病养上大半年也不一定会好。”葛大夫把药方塞到了桐儿手里,“桐儿抓药去,这次好好把独活和羌活分分清。”
方子抓好递上来,沈怀霜谢过桐儿,躬身对葛大夫说了几句话,转身走了。
桐儿看着沈怀霜渐渐远去的背影,颇失滋味地捧住了自己的脸:“爷爷,刚才那位先生,您瞧出些什么来了吗?”
“就寒症啊,我还能看出什么?”葛大夫淡淡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爷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桐儿摇了摇葛大夫的臂膀。
“不知道。”葛大夫捋着胡须,笑眯眯地回屋喝茶去了。
桐儿捂头,瘪了瘪嘴,继续趴回药铺的柜面上,翻起沈怀霜和他们讲过的书。这几日课上来人很多,先生上课也很好听。但她觉得先生肯定会点别的东西,或许他还知道京城中的事。
她书没翻几页,忽然又听到街上的人吆喝起来,依稀是“陛下有庆典,举国上下,人人有赏,每家一吊钱……”
本来在内堂喝茶的爷爷突然撩开帘子,从帘子后探出半个身体,瞧了一眼桐儿:“乖孙女,早些日子就听说有赏钱,没想到是真的!!趁那人还没走远,你赶紧上去问问!”
“爷爷送赏钱的人跑远了,你别急着等我回来。”桐儿从凳子上跳下,利索地追着人出去。此时已近黄昏,人群在往家中挤动,桐儿领完赏钱却调转方向,往沈怀霜的书堂去了。
“先生!”桐儿远远就喊了起来。
沈怀霜从书桌前抬头:“桐儿怎么过来了 ?”
“皇帝陛下有赏,我跑出来正好再看看你。”桐儿又道,“先生先生,我听你说话,一点也不像别的地方的口音。可是之前家住在京城?我听说,京城那里的姑娘衣裙都比花香,文人的笔下的墨都能把运河染黑,可是真的么?”
桐儿的话实在太多了,连珠炮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