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17)
崐仑地处中原青州边际,居于高山之巅,藤萝仙草汇聚。
丹药房位于山腰中部,房顶如炉鼎,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书阁上群鸟飞过,仙鹤长鸣,载着归去的弟子遥遥飞回崐仑。
飞舟破了禁制,驶入其中。
这是一处没有灵根的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钟煜饶是见多识广,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景色流转,碧绿全然映入眼底。
他看了很久,抬头,对上了沈怀霜那双清明的双眸。
沈怀霜眼底眸色平静,开口问:“到崐仑了。”
钟煜收回目光。
他知道,沈怀霜并不是圆滑世故之人。
人有所图,往往都需要代价,人越不需要对方做什么,这东西的代价往往越大。
皇城中他看透了人情世故,见惯了扮笑脸、假面孔。
那地方就像一处染缸,在里面泡久了,人心也渐渐染上了黑色。
可沈怀霜好像没要什么,带他从大赵离开,达成了他的所求。
钟煜垂下眸,放开了自己紧握的手:“先生,我想出去看看。”
沈怀霜收回了落在钟煜手上的视线。
他久居高山,掌管崐仑门派许久,在掌门岁月里,不曾缺过什么东西。
想要的东西,他会得到。
给旁人东西,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剑身流光,室内寒光乍现,比日光更盛。
无量剑随沈怀霜召唤而出,化作两人能行的大小,停留在半空。
沈怀霜朝钟煜伸手,道:“走,我带你四下转转。”
崐仑是个大门派。
别有洞天,青瓦白墙。清流环绕群山,山腰有学堂、武场,白鸟飞越山巅,又往高处。
沈怀霜在半空御剑朝下看去时,能明显感觉到这一整座山头的宽阔。
从前他在的玄清门隐于高山。
门内也不过那么几个地方。
柴房、医馆、丹房,元白道人嫌会客麻烦,干脆连门厅都不设置。
他平时和弟子读经书的地方见老友,蒲团摆在地上,弄张木桌、泡两杯茶就能见人。
“药房离武场很近,都在山腰。”
“入门后,弟子都能去幻境,幻境丹草、矿石不少。”
“崐仑地界附近有妖兽、邪祟作祟,弟子也需下山。不过这些都是筑基以后的事。”
沈怀霜一一解释毕,又听钟煜问:“筑基前,门内弟子能做什么?”
“修炼,直到能突破筑基为止。”沈怀霜道。
飞剑载着两人划了大圈,极速俯冲,比飞鸟还快,如同化身一道白光。
钟煜不想沈怀霜为人稳重,御剑的速度却比任何一个修士迅捷。
灵气充沛,剑身载着两人,来势汹涌地带着两人,又在颠簸后飞上更高处。
脚下是凌空万丈,低头看上一眼,大有摇摇欲坠感。
沈怀霜的面色如常,迎风猎猎,乌黑的青丝与他发后飘带飘荡而去,衣袖翻飞,察觉到一道视线聚焦在自己面上,他回头看去,对上钟煜的目光。
少年马尾飘荡,随风而去,抱着臂膀。面上不露惧色,手搭在黑衣上。
钟煜本想着筑基一事,眼前陡然落了道视线,眉心一动。黑衣上的手攥了攥褶皱。
钟煜目光逡巡,长睫如鸦羽眨动,撩过小痣。
他指尖动了动,只道:“先生,筑基要多久?”
“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修道一事,哪怕真的有灵根,天赋不足,筑基就是一道天堑。”
两人在半空荡漾一下。
钟煜气息不稳,却是下意识伸手,拉了沈怀霜一下。
他的手分明隔着衣物,钟煜觉得自己手中像触及了块温玉,握久了,仍有凉感。
“先生怎么能笃定如此。”钟煜很快撇下那不经意的动作,面色不改,眸色如点墨般沉沉道,“我如今已年过十七,寻常修道筑基者都是从幼年开始,十五炼气学筑基,快则十六有成,慢则便如先生所说。我就真的来得及么。”
沈怀霜弄明白钟煜这毛病了,道:“一切就从今日开始。”
钟煜耳畔风声猎猎,如他十五那年站在仙门山脚下,见自己头顶上有人御剑飞过。
他如当年那样,平静地抬头看着。
“何况筑基只是第一道门槛,再后面还有金丹,元婴,不急这一时。”
“那么先生呢?”钟煜目光缓缓落在沈怀霜面上,心底如日光照进深井,“你修为在多少。”
沈怀霜笑了下:“秘密。”
钟煜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秘密?”
第12章 空山新雨
秘密?
为什么是秘密?
钟煜对上了沈怀霜眼睛,他微微一怔,头脑空白了一瞬。
沈怀霜嘴角的那一抹笑很淡,长身玉立,衣袖飘荡,眉眼间的淡漠化去,像融在春光里,面容愈发显得清润舒朗。
沈怀霜带钟煜下了飞剑,负手朝前走去,又回首望了眼:“等你什么时候能看破旁人修为了,我就告知一二。”
少年黑衣飘荡,劲瘦腰身上的佩带乘风荡漾,遥遥地拍打着,发出猎猎声响。
钟煜又望了一会儿,道:“好。”
崐仑山崖下,弟子三两成群汇聚,谈及今日可以回崐仑晚些,又免了一日课业。
草丛窸窣,一只肥硕的橘猫踮着脚尖,蹿了出来。
“背靠师叔好乘凉。”系统笑眯眯地走在沈怀霜腿边,抬起前爪,舔了舔,旁人听不见它传音,回首又乐呵呵道,“你高兴见到我么?”
沈怀霜:“还可以。”
橘猫系统抬头。
他缓缓滑了下去,下巴蹭在了鞋面上:“和你商量个事呗。到了崐仑,名义上我是你灵宠,但你住的听山居太冷了。你能清修,我却不能,就别带我去了。”
听山居位于崐仑山之巅,白云环绕,山崖峭壁,四周唯有薄雾萦绕,青柏相依。
沈怀霜点头:“行。”
橘猫系统一笑:“那小气运呢?”
沈怀霜:“我没打算带他。”
系统懵逼,挠了挠头,试图弄清醒自己:“我真奇了怪了,这可和寻常师徒相处不一样啊,你住听山居,有两间屋子,不应该带他在身边么?”
沈怀霜:“他入崐仑前心意已定,他又非诚心拜我为师,我如果拘着他和我的师徒身份,那崐仑和大赵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系统耳朵朝后撇,还在回味那番话。
不过也是,要不要学生是人家的事,反正最后沈怀霜是为了自己修道飞升,碍着他什么。
三人对话之余,钟煜在不远处一直望着沈怀霜的方向,目光盯着二人一猫,像是犹豫着要过去说些什么,他看到那只橘猫,下意识皱了下眉。
沈怀霜说时从容自若,聊完那番话,他背过身,往山阶而去,青衣在一片苍翠的绿林中渐行渐远,变成了长如一尺长的身影。
钟煜一愣,提步要往前走去。
有人遥遥从前厅下来,这位也算仙风道骨的少年,玉冠束发,飘飘而来,周围均是慕光。
少年道:“掌门请钟师弟去前厅一趟。”
钟煜只道:“掌门只单要见我一人?”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沈怀霜,又道:“我先生呢?”
那少年眉头一动,缓缓摇了摇头:“掌门没说这个。”
话落,存在钟煜心口的一个猜测变得愈发明显。越是回想,钟煜越是觉得自己头脑发热。
他面上面色虽是不改,依旧沉稳、不动如山,可这年纪的少年哪里藏得住心事,一慌张,动作显露无疑。
钟煜环顾四周一圈,目光微微茫然。
系统觑着钟煜,荡了荡猫尾,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过去道:“你先生他上山去了,飞舟上魔物突然入侵,他至少得忙一阵子。”
钟煜低头,迎上系统的目光。
系统又晃了晃尾巴,昂起橘黄色的猫脸,笑眯眯道:“他为了照顾你在崐仑的日子,都没要你跟着他学。所以飞舟上他说的,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