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100)
沈怀霜翻身落下屋檐,走了两步,他又被钟煜的双手拉住了袖子。
长袖坠在半空,影子落在照满月光的地上,两个人影又变近,一起穿过黑影重重的长廊。
白靴踏在地上,沈怀霜脚步很稳,从五步一黑影的长廊前走过,他像穿过了谁的前半生,从钟煜孤身久坐的长廊前走过。
这一处长廊,在这两年里,钟煜夜里累了,就喜欢抱酒坐在角落里。
冬日里,走廊里的风如霜刀,落在身上生疼,哪怕穿再多衣服,寒意透骨而来,等酒劲下去了,他才能感到片刻的松弛。
可沈怀霜回来了。
皇城内一景一物都不变,一切却都不同了。
钟煜穿梭在长廊中,像短暂地卸下了压在身上如山一般的包袱。
他嘴角掩起一些,淡淡笑了,贴在沈怀霜耳边,低声道:“沈怀霜。”
沈怀霜心头像窜过一阵苏麻的电流,对钟煜口中沈怀霜这三字反应僵了一下。
钟煜捧起了沈怀霜,借着半分酒劲,揽着他,抵着他的肩膀,低头道:“先生,别的弟子都会向你撒娇,我在崐仑的时候,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等沈怀霜反应过来,他被推在长廊的尽头,后背倚靠着冰冷的墙壁,脊背颤了下的时候,额上却传来温柔的触感,极快一下,像触及飘荡的落雪。
那是落在额上的吻。
“你会责怪我对你做这样的事情么。”那双手又从他肩上挪走,拉开了半人的距离。移开之前,钟煜似乎很想触一下沈怀霜的面庞,但他只是动了动指尖,又一顿,收了回去。
合乎规矩,再不逾矩半分。
沈怀霜抬起手,缓缓触摸了下钟煜吻过的位置。
大概是刚才那壶酒把他泡懵了,额上吻过的位置一触即燃,他几乎不能思考。
耳畔像落着鼓点,一下下地撞过来。
明明是秋天,他却听到了草木生发的声音。
沈怀霜缓缓收起手,白衣交叠在他衣领前,触摸过额头的指节开始发烫,额头上也是,头脑迟钝,几乎不能思考。
额头的热意又顺着面颊往下落,面颊烫了起来,秋风怎么吹都吹不散这热度。
“不、责备。”
沈怀霜放慢了呼吸,别开目光,开口时,他声音如常,却有些颤抖和梗塞。
酒意顿时消了下去,换来几分清明。
目光所及,一切都像泡在了酒水里,瓷砖上的月光像碎了的琉璃,明晃晃的。
可他分明没醉。
沈怀霜松开手,并肩和钟煜走了一会儿,下台阶时,他脚步踏了下去,又在衣摆下稳住,他悄无声息地掩盖了那一下的忙乱。面色也是如常,瞧不出什么。
钟煜又问:“那以后我可以经常这样么。”
沈怀霜:“……”
钟煜经常这个样子,做什么事情都是反问的口吻。他硬朗果决,脾气爆起来就像淬了火一样。
可钟煜在他面前总是这样,他总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要他同意。
似乎钟煜额外喜欢他点头、说好的样子。
可他这样说好,又有什么特别的?
沈怀霜又想,这些年,钟煜没有对他表露过情感,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超过一日。
他的确应该补偿一段时间。
沈怀霜答:“……今天晚上,只限制在今天晚上,过时不候。”
第79章 你给了我的就不能拿走
回到文华殿中,两个人分明都沐浴过了,钟煜却执意要来盆水,挤了水中的巾帕,落在沈怀霜的额头,给他擦干净面庞。
“先生,不要动,你都让我来。”
钟煜的手摁在沈怀霜的肩膀上。
湿润的毛巾擦过沈怀霜眼下,水汽像漫到了眼睛里。
水珠顺着面颊成串地往下落,沈怀霜抬起头,无数次,都想抬起手。
每次他一抬手,钟煜就反握住他,道:“别动。”
沈怀霜半眯起眼睛,飞快地眨动几下,长睫上落着细碎的水汽。
他只由着钟煜帮他换衣服,拆下头上的发带、玉冠。甚至,连无量剑也让钟煜握在手里,放在房内的剑架上。
无量剑不仅仅是玄清门师门的遗物,更是沈怀霜自护的长剑。
剑刃对敌首,剑柄除了给自己,只能给他想守护的人。
整个晚上,沈怀霜都耐心得不可思议。
钟煜忍不住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在沈怀霜耐心的边缘试探,又看着他额外地纵容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要把他填满了,竟比烈酒更醉。
他脱离了半生的掌控感,突然在此时得到了反馈。
钟煜:“先生,我帮你脱衣服。”
“脱衣服就不用了。”沈怀霜伸出手,抵住了钟煜的手腕。他反握住锦袖下的手,微微用力,隔开半人的距离。
“可你答应我了。”钟煜低下头,怀着极致的耐心,低眉时,英朗的面容难得做出顺从模样,可他手上的动作全然算不上乖顺,甚至忤逆地反扣住沈怀霜的手腕,“你说到就要做到。”
巾帕被钟煜擦完又丢回了水里。
铜盆泛着澄黄的光,流水上下晃动,飞溅出水花。
“你交给我。”钟煜伸手,触到沈怀霜衣领的时候,呼吸又沉了一分。他也明明不会对沈怀霜要做什么,可指节忍不住颤,身体好像变得很冷。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昏了头,都快辨别不出这是真的觉得秋凉,还是他热到了极致,已经分辨不出温度。
钟煜喉头动了一下,指节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又攥紧了衣服,自上而下地剥离了下去。
白衣应声落地。
钟煜见到了他梦中无数次幻想的场景。
宫灯熄灭,他借着薄薄的月色,触摸到了沈怀霜的衣领,指尖上用几分力,就能触摸到衣领下的青筋,微凸,流淌着血液。
脖颈是人最脆弱的位置,稍用力些许就能造成伤害。
落在喉头的手在缓缓移动,偶尔触及沈怀霜的喉结,更像是贪恋的触摸。
夜里太安静了,一时只有安神香的燃烧声。
薄烟袅袅升起,钟煜摩挲着沈怀霜的轮廓,仿佛确认他并不是在做梦,没由来地沉沉问了声:“沈怀霜,你在么?”
沈怀霜偏过头,沉沉应了声:“我在。”
区别于那越来越盖不住的欲望,钟煜对沈怀霜的动作温柔到了极点,忍不住上前拥住了他。
两个胸膛贴在一起,抱紧的刹那,沈怀霜愣在原地,他手落在两侧,不知道该放哪里。
钟煜又问:“沈怀霜,是你么?”
他怎么就不是他了?
沈怀霜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想推开钟煜几分,看清楚钟煜,可钳制住他的力气很大,只能感受到怀里的温度在不断升温。
钟煜伸出手,握过沈怀霜的手腕,摁着那双手,像把整个胸膛都剖了出来。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那慌忙之下,藏着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与日思夜想。
沈怀霜掌心下能够感受到钟煜的那颗心在胸膛有力地跳动,稳稳地加快了速度,胸膛处升高了温度,像一把不灭的火蹿了起来,烧尽了一切。
“先生,你说,如果等大赵的事情都完成了,愿意和我一起回去。”钟煜道,“这事,你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
现实比梦境叫他更加患得患失。
“我愿意为你出生入死,愿意为你踏遍天下。”钟煜低声道,他又提了口气,一字一顿,放缓了指尖的触摸,言辞执拗而藏着痴狂,“但你给了我的东西,就不能拿走。”
“若你没想清楚,我就当你没有说过。”
“先生,你——”
“死生不离。”沈怀霜回答道,定定地望了回去,“在崐仑时,我哪一回丢下你了。”
话落,钟煜摁着沈怀霜的手腕重了几分,力道大得惊人,如同揣着飞蛾扑火的满腔热血,把全身的力气都耗在了他身上。他停滞在原地,话语太苍白,无从说起。
只有心跳在疯狂地敲击着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