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133)
钟煜:“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沈怀霜:“……”
钟煜走在沈怀霜身前,两人隔开半人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沉默时,好像听见风雪声都会变得鲜活,他们默契地走在兰陵的后面,看不出有太大的龃龉。
兰陵和邹然走在后面,手挽在一起,见身前人走得慢了,两人越了过去,一边走,兰陵一边把路上折来的梅花插在了邹然头上。
邹然一个男子带着梅花也不美观,他由着兰陵给他戴上,又折了一段,簪在她的鬓边:“将来养了一个小的,我还是背着你。”
兰陵又道:“可养了小的,小的怎么办呢?”
邹然笑了声:“我力气大,孩子还小,就挂我怀里,若是孩子大了,我就牵在手里,再背着你。”
他们进了佛堂,跪在蒲团上,立了誓言。
钟煜和沈怀霜立在门前等着,望了会儿,那对新人一前一后出来,却是朝两个方向,把两人领走了。
兰陵手里取了段红绸,朝沈怀霜招了招手:“先生,你陪我一起去后院吧。”
沈怀霜淡然道:“好。”
护国寺院落,栽种了一棵巨大的槐树,槐树上挂满了红绸,迎风招展,落雪时,深红与暗翠晃眼。
风声不断,林声也不断,白雪从树上落下,又如天际飘雪。
兰陵小步跑过去,垫脚系好了红绸,系好了,她望着红绸上的字眼,瞧了许久,道:“先生,兰陵稍懂些粗浅的佛理,想听兰陵说说话么?”
沈怀霜看了过去。
百年古树下,钟瑶一身红裙如牡丹,林与风动,她转过眸子,望向沈怀霜,发丝纷纷扬扬,目光赤忱。
沈怀霜莫名觉得她要说他所想很久的事,他没有拒绝。
兰陵一字一顿地细数着:“世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兰陵少时,听母亲讲过佛经。”
“这世上没有亘古不变的东西,女子容颜会老去,高楼会坍塌,人活一世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不可说的东西也是如此。”
“先生,你是不是和哥哥两个人,闹的不开心了?你离开大赵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再回来了?”
先生急着回答兰陵,而她说的每一声都像刻在他记忆深处。
世间事如梦幻泡影,可他来到大赵,从来不觉得大赵的一切是假的,钟煜是假的,钟瑶是假的。
片刻,沈怀霜应了声:“公主既然知道,还请公主不要告诉殿下。”
兰陵突然顿住了:“先生,真的是这样?怎么之前你从来没说过。”
古树下,正是寒凉之处,立在风口里,怅然之意骤增。
沈怀霜眉心动了动,身体也冷得不受自己控制,眸中水光涣散,一瞬茫然。他又听见了抽泣声,再低头,兰陵一哭,眼泪就掉一串,“那我也会想你的。”
沈怀霜忍住堪堪喷发的情绪,吐出一口白雾:“公主别难过。”
忽然间,兰陵哭得就停不下来,鼻尖发红,低头又抬头:“我还以为我一直能见得到你,我也还想着,你和哥哥一起回崐仑了,他就永远不会一个人了。”
“我估摸着你们最近看上去不太开心,要见个面,可能会好点。怎么会这样呢。”
沈怀霜咀嚼着心口磨得生疼的涩感,迟来的感觉叫他有些难忍,但他终是忍了下去,俯下身,对兰陵解释道:“我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的巅峰是飞升。只是到了我该走的时候而已。我离了这里,世事依旧,这么会因为少了我而如何。子渊他知道,但他不会那么想。这件事,我也一直犹豫着怎么同他说,可大赵事端未毕,我不能总拿着回崐仑的理由去搪塞他。”
沈怀霜叹了一声,复对兰陵淡淡笑了笑:“公主读过佛经,沈某给公主讲道家的书。”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世间万物就像春去冬来,四季轮转。春来能播种第一颗种子,夏天生发,秋时丰收,冬时枯萎,明年复生,既然生死都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只是离别。”
兰陵含泪答:“可是还有哥哥呢,你也不要他了么?”
沈怀霜摇了摇头,给兰陵递去了一块碧色玉佩,玉佩上有灵纹,正是可以让常人去崐仑的灵玉:“公主新喜,沈某也没什么太贵重的东西要给公主。再给公主第二个家吧。以后你想出去走走了,或者想子渊了,可以回崐仑来。也算,给公主撑腰。”
“先生……”兰陵颤着手接过沈怀霜那块玉,放在了心口,低头,又落下一行泪,“我不要这个东西。我想要你留着。”
“公主,不哭了。等会儿,好好见你的新郎。”
沈怀霜口中说的新郎正在素斋店里,挑了位置。
两人找定位置,又嫌站在里头闷,转身出了门外。风口处,钟煜抱着怀里的剑,回头望了眼邹然,忍不住道:“兰陵交给你,真是白便宜了你。”
“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独此一人。”邹然绕着钟煜转了两圈,他修为保持在金丹不在突破,如此,后半生便和普通人一样,他浑然不在意道,“你不老说我是棵歪脖子树么,我就是喜欢小殿下,并不是因为她是公主而喜欢。凭这点,这世间没有男子比得上我。”
钟煜不作认同,话却松了口气:“你哪来立身之本,照顾好钟瑶一辈子。”
邹然:“从今往后,我就和她在大赵开酒楼、铺子、茶肆,我脑子又不笨,四体也不是不勤,这世间那么大,总有出处。”
“就是你呢?钟子渊。”邹然望了钟煜一眼。
“就老样子吧。”钟煜提了口气,不再作答。
“算了,看你今天这半天闷不出声音的样子……去找你先生求签啊。”
“去什么?”
“你这不说话,也看不出他很难过?”
第108章 他想要的永远得不到
门上牌匾,大写菩萨殿三字,沈怀霜浏览了很久,寺庙正殿后开辟了一处绿林,常青树上挂满了红色绸缎,随风飘摇,字样或新或旧,有绸缎染上了饱经风霜的暗黄色。
菩萨殿,最善求愿。
沈怀霜不懂这个,行人如织,他望了会儿,不求慰藉,哪怕真的写了,他也不信自己的愿望能成真。
寺庙中,悬铃声阵阵,梵音吟诵。
清水铃敲响第二回,钟煜道:“先生,你陪我求一根签。”
这还是钟煜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沈怀霜听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钟煜求他了,他先是应了一声,再上前,拿了签筒。
既然钟煜开口了,他总是要求一签再走。
沈怀霜立在寺庙中,身形高挑,面目清秀,光风霁月,干净得不像尘世中人。他与钟煜跪在蒲团前。
满室签筒摇晃,一室吵闹。
良久,沈怀霜听到了钟煜的一声叹息,钟煜悬腕的手落了下来,他握着签筒,竟是摇也不摇。
沈怀霜目光逡巡一圈,问钟煜:“怎么忽然不求了?”
钟煜沉声道:“心头不大畅快,这求不求都一样。”
他们身边还站了一对爱侣,好像因为签文的事,愁容满面,那娘子哼了声,说着,“再也不信了,二郎我们回去吧。”
沈怀霜转过头,望着自己的签筒:“前几日你还好好的,怎么又是这样了。”
“先生不也是么?”钟煜目光逡巡一圈,放签筒在地。爱意这事不像提升修为,他要沈怀霜说一声情愿,并不是他用心就能做到。
“这世事如此,真的能得偿所愿么?”
沈怀霜愣了愣。
啪嗒,一根木签掉了出来。
钟煜瞥了眼,道:“先生你不看看?”
沈怀霜眼皮上下掀动,白袖垂地,伸手取过。
归去难,断愁肠檐马韵,惊客梦晓钟寒。
签文入目,沈怀霜跪在蒲团上,低着头,看了好久好久,眼波里几乎流转过悲色。他收了那根签在木筒里,全当没发生过刚才的事,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