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湎(7)
白发苍苍的希尔先生温声道:“看来我与他十分投缘。”
“……”安陆牵着安思远的手,难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揣测,而每一种揣测的结果,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
——一个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惧的可能。
眼前这位希尔·伯特老先生在上世纪末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虽然现在他的存在已经被许多人淡忘了,但他在京这块的地位仍是无人可撼动的。
“希尔先生,是想教这个小家伙学琴吗?”过了一会,安陆才缓缓开口道。
“我能询问一下您的理由吗?”
安氏在首都虽然并不算小家族,但和希尔.伯特这位重量级的大人物相比还是差距悬殊。如果没有必要的理由,安陆其实并不希望安家和面前这个老人沾上关系。
“理由?”
希尔先生眨了眨眼,乐道。
“他有一双漂亮的手,这还不够吗?”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了安陆面前。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年轻人。”
靛蓝的眼珠里裹着温柔的海,似乎看清了一切。
“我看得出来,你很小心、谨慎,处处为家里考虑,这很优秀。”
“但是,你不必防备我。”
他看向了窗外,那里隐隐有月光从树间透出,像一团乳白色的轻雾。
“我已经是个老头了,现在回国也只想做些清闲的事情。”
“比如弹琴——”
安陆沉默地看着希尔·伯特的背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你相信命运吗?”
他像是说给安陆听,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第一眼看到那双手,就觉得那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Sorry.He would't be the pianoist.”
(抱歉,他不会成为钢琴家)
安陆有些生硬地回答道。
“Of course.”
(当然)
希尔·伯特畅快地笑出了声。
“Neither am I.”
(毕竟,我也不是)
回家的路上。
安思远像鹌鹑一样缩在副驾驶,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叔叔的脸色。
自从刚才安陆把他领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叔叔,叔叔,是我不好——”
小孩子还是耐不住寂寞,像只小动物似地攀上了安陆的手,摇晃着请求他的原谅。
安陆仍直视着前方,不为所动。直到那猫似的爪子不老实地挠上了他的手心,才忍无可忍地转过头去。
“自己说,哪里做错了。”
“第一,我睡醒之后没有联系叔叔,反而偷偷跑出去了,非常危险。第二,没有打招呼就擅自闯进了陌生人的房间,没有礼貌。”
“第三——”
他有些沮丧地道:
“我做错了事,让叔叔为难了。”
安陆听着安思远陈述自己的“罪状”,内心全是黑线。
感情这个小崽子不是“不知者无罪”,而是“明知故犯”啊!
“叔叔,我都道歉了,你也应该大人有大量,快点原谅我吧。”
安陆叹了口气,任由安思远抓着他的手挥来挥去。
“嗯?”
安思远忽然皱紧了眉头,握着安陆的手腕,把鼻子凑到他掌心用力嗅了一嗅。
“咦——”
一股甜腻的气味从那指缝幽幽地飘出,是成熟的水蜜桃香气。
安陆看着安思远皱成一团的小脸,有些疑惑:“怎么了?”
安思远越闻表情越糟糕,整张脸不受控制地冷了下来。
“不是你的味道——”
安陆想到了刚才发生的某些事,有点尴尬地咳了咳。
“我什么味道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
安思远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用最近学的新词控诉安陆。
“我知道的——”
“你有‘外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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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倒是也没说错(挠头)。
结局是he啦!我不写be的。
第8章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京剧·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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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陆再次黑线:“你都是和谁学的这些……”
安思远颇有些自豪地拍了拍胸膛:“是跟电视节目学的!”
家里的电视频道很少,除了安寄鸿常看的几个戏曲节目外,便只剩下本地台几个乏善可陈的频道了。
安思远不怎么爱看动画片,倒是对最近热播的《该怎么拯救你,我的婚姻》很着迷,看女嘉宾们在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自己的丈夫,安思远的心也会跟着一起酸酸的。
就像今天一样。
“别人的味道不好闻,我只喜欢安陆的味道。”安思远看着安陆的眼睛,真诚地说。
“……我是什么味道?”
安陆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小孩的眼睛像一面纯黑的镜子,把他的模样映得清清楚楚。
“是有点冷,闻起来很舒服的、香香的味道——”
“就像——”
安思远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些陶醉的神情。
“就像天上的雪花。”
今年的春节比往年要早一些。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好了对联,就连小区门卫处也挂上了喜庆的大灯笼,赤橘相间,像风雪中摇曳的吊钟海棠,远远望去别有一番风情。
院子里的桂树落了雪,枝头上沉甸甸地积了一片纯白。被那明晃晃的灯笼一照,整棵老树都生了些渺渺仙气。
“呼——”
安思远牵着安陆的手,新奇地看着周围的冰雪天地。他先前一直生活在南方的小城里,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在小孩子的印象里,雪就是一切美好事物的代名词,是这世界上最纯洁、最干净、最神圣的东西。
“我们要去买对联吗?”
安思远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家门前挂的铜钱布偶,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我们家的对联一直都是你爷爷自己写的。”安陆看了他一眼,顿了顿。
眼看着小孩渐渐耷拉下去的脸,安陆又咳了咳。
“不过——”
“如果你想买那些小挂件……什么的,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噢耶——!”
安思远有些兴奋地叫了出来。
“那烟花呢?烟花也可以买吗!?”
以前过年的时候,他爸爸妈妈总是来去匆匆,不是去好友家开party就是去邻居家搓麻将。安思远答应了他们不能乱跑,便只能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有时候对面会放好看的烟花,他便透过阳台那生了锈的栏杆,痴痴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烟花有绿的、有红的。最好看的是金色的,它像朵灿烂的太阳花一般在空中炸开,再碎成细密的磷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坠落。
到安家的第一年,安思远希望能自己放一次烟花。
“当然可以。”安陆隔着厚厚的手套捏了捏安思远的小手,帮他把挡住眼睛的毛绒帽扶正。
“你薄林表哥也很喜欢放烟花。”
“谁是薄林表哥?”安思远好奇地问道,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是你姑姑的儿子,他明天就从美国飞回来。”
“噢……”
“薄林表哥他几岁了?”安思远左一脚右一脚地踩着脚下的雪,没话找话。
“我记得他上初中了。”
“他会不会说中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