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湎(27)
安思远懵懵地咬住嘴里的棉花,轻飘飘地点了一下头。
“一会我们去梅元那边吃汤圆。”
安陆把小孩从床上拉了下来,见安思远还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另一边脸颊。
“还有你最喜欢的香芋丸子。”
“……啊呀!”安思远一听见一会儿可以去吃自己喜欢的小吃,眼睛开始发起光来。
好像拔牙也没什么可怕的嘛,拔完还有好东西吃。
两人牵着手走出门,刚好看见对面街角放起了烟花。“砰”地一声炸在了天幕上。
安思远仰着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用漏风的口音评价道:“这个!不好汉!(不好看)”
“为什么不好看?”安陆回问他。
“因为……因为这个只有红喝和绿喝。(红色和绿色)”
“这是人家家里自己放的,当然比不上那些烟花秀了。”
安思远拽住安陆的手,把自己的小脑袋倚到他的手臂上:“但是,这个烟花也是‘噼里啪啦’的。”
“只要是‘噼里啪啦’的,看着都会很开心——”
“和叔叔一起看最开心!”
“叔叔和我一起看也是最开心的吗?”
安陆听着安思远这般像绕口令一样的话,神色不由地柔和了几分,握着小孩的手又紧了紧。
“嗯。”
那一年,特殊节日时城里还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东边亮起一朵红,西边便能应声和上一枝绿,噼里啪啦的热闹声经久不息,满城尽是欢声笑语。
那一年,梅元街的花灯从巷口排到了巷尾,映得整个街坊如红云笼雾,分外招摇。安陆给安思远买了一盏小金猪的花灯,预祝来年吉祥安康,平平安安。
那一年,小安思远第一次尝到了团圆的滋味,也第一次有了最喜欢的人。
第32章
第二天是周六,学校要做一整天的公务员考场,安思远正好不用去上课,大清早闲得在院子里摆弄他的单车。
虽然晚上还要上晚自习,但也不妨碍他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好久没去希尔先生家了。”安思远把那坐垫擦得发亮,才满意地收了手。
“先生应该会体谅我的吧,毕竟我现在周六都要上课。”
安陆正好从屋子里出来,看见了骑在单车上的安思远,无声地把手上那盒万宝路给塞回了裤袋。
“今天要出门?”
“嗯,今天去希尔先生那里。”安思远望着安陆笑了,半张脸都浸在温热的晨光里。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今天要出门办事。”
安陆看着正在冲自己傻笑的安思远,冰冷的神情缓和了一瞬。
“要不要坐我的车,我送你?”
“你那车哪能开进三岔口啊!在中心花园那就被拦下了。”
安思远把身子伏在单车上,贴身的白衬衣把腰线隐约地勾了出来,外面罩着的那件薄外套根本掩不住,甚至股沟与腰之间还露了一小截细肉,白得发光。
“我不用你送。”阳光下的少年笑得肆意。
“你过来亲我一口,就行。”
事到如今,安陆怎么会吝啬给他的小孩一个吻。所以他就这么走了过去,捧住安思远的脑袋,低下头轻轻地在那嘴唇上碰了碰,仿佛这是一个已经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一般。
安思远觉得眼眶有点涩,为了不让安陆发现他的异状,便把眼睛颤抖地闭上了。慢慢地,他闻见了安陆身上淡淡的香气,身子逐渐放松了下来。
那令人怀念的味道还是没变,又幽又清又冷,只不过现在被太阳一晒,竟掺杂了一股心暖的错觉……
如果这一刻可以无限拉长、再拉长就好了。
春暖日清,万物复苏。
金色的晨光慷慨地洒在楼宇林木之间,树叶在柏油马路上投下了琳琅般的影子,将阳光割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片。
安思远骑着单车穿过大道,过了几个红绿灯后,便拐入了只容两辆车并排的小道。
道旁种的全是高大的樟树,两边的树荫像巨大的巴掌一样,把中间的路遮得严严实实,夏天的时候走这条路便显得格外阴凉了。
又骑了一会儿,安思远就拐进了小巷。老城区的小巷有很多隐蔽的咖啡馆和书吧,有北欧风情的,也有古香古色的,大都建设得非常别致。
那些店主人年龄大概也就在二三十左右,开店悠闲得很,门口什么招牌也不放,就摆个小音响,悠悠地放英文慢摇。有时心血来潮,便在玻璃上挂个小黑板,用荧光笔和便利贴把近日的新品写上去。
安思远的初中在这附近,他以前经常光顾一间叫“BLOCK”的小店,因为这家店有很多已经绝版的古典唱片,更重要的是,店主养了一只温顺的橘猫。
“啊,这样的日子真好——”
电线杆上的麻雀啾啾地叫着,天上的太阳安静地亮着,仿佛这里的时间也变慢了一样。
安思远骑车路过居民区,看见一个穿羽绒服的大爷把自己的竹凳都抬了出来,正坐在太阳底下打瞌睡,旁边一个似乎是他妻子的人在晾衣绳上晒被子,一边拍打棉被一边转头抱怨他丈夫不来帮忙。
再往前骑,他又看见了一群玩“捉鬼游戏”的小孩,看见了坐在亭子边拉二胡的姑娘,看见了在健身器材锻炼的大爷大妈们……
有一瞬间,安思远感觉自己离他人的生活非常近。这种“近”不是窥探,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亲近”。
看多了人间烟火,便有种切切实实生活在这里的实感。
又九曲八折地拐了几个弯,安思远就来到了希尔先生的家。
希尔先生的家在这一带算是“真正的豪宅”了。因为他和安思远他们一样住别墅。老城区只有三层楼的建筑屈指可数,一栋是秉秀先生民国时的旧宅,还有一栋便是希尔先生的别墅。
因为周围比较冷清,房子长得又古朴,经常会有人把希尔先生的家错认成什么国家一级保护建筑。
“滴,指纹验证通过——”
每次安思远来拜访的时候,希尔先生好像都在睡觉,老人为了方便,就直接让他录了一个指纹锁。
“这个点来,他应该还没睡醒吧。”
安思远把单车锁在院子里,那里有一个小回廊,廊顶上种满了紫藤花。不过现在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上面还全是一堆黄蔫蔫的枯枝败叶。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上了楼。
希尔先生爱琴如命,他的钢琴就放在采光最好的那个房间里。
安思远小心地憋着一口气,扭开了门把手。只见那本该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出现在了窗帘旁,正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
“咦!我以为先生你还在睡觉呢——”他自然地把话切换成了英文。
希尔·伯特转过头,对安思远微笑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今天要来。”
他似乎比八年前老了很多,苍白浓密的头发逐渐稀疏起来,两条笔直的腿也开始萎缩,但好在精神状况还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哇?”
安思远笑嘻嘻地走上前,俯下身跟希尔先生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我在想,今天的阳光这么好。”湛蓝的眼睛流露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肯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你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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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似乎心情不错?”
希尔先生卧在躺椅上晒太阳,闭着眼听安思远弹琴。
“这首曲子和今天的天气还挺相配的。”
“听起来非常“鸟语花香”,像春日里的潺潺流水——”
安思远没回应他,只是低着头沉浸地将这首黑键练习曲弹完,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起来心情很好吗?”安思远回过头,故意板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