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监护制度(145)
“你也应该跑的。你那么有主见和魄力的人,怎么也会被这些家族的事所纠绊?”
“想跑冇资格。我是五房最小的一支,香港没有时间让我做梦。我母亲蒲柳似的弃妇有多少资产续航?历史至今唯一连中六元的港姐,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还是被补了几十枪毁容,一张脸打成一片被深耕耙过的泥泞田。那天她也一直叫我跑,难道一个当儿子的八岁目睹这些还会再跑?”
“………那你就专心做你所谓的生意。说实话,你干黑社会,你身上没有纹身,你也没有坐过牢,你就是个外行。为什么还去当律师,样样不精,搞得到头来法律到底帮助了谁?”
何峙说:“因为以前英国往香港派法官,港英不允本土人学法律。被外国人裹挟的香港司法,许多买卖难做。而且我那时也发觉,做事只认自己的规矩不太好,想去看看别人制定的规则,秩序之外是否也有秩序?可时至今日,我仍不觉得有任何人能够审判我。假如本无忏悔之心,告解又有何裨益?”
“这就是你学法的结果,法律本身就是用来规避的,欺诈才是最好的维权手段吗?你当年跑不了就让我也跑不了吗?”何意羡脑袋昏沉沉似被敲了几下,对方文字上一派干净,他却愈发觉得听到荒腔走板乐器的笑声似得。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曲折离奇,将你送回你该走的必经之路上。但我会教你看路。你要的、不要的,我都会给你最好的。”
“我什么都不要,也不要你教了!”何意羡觉得晕闷,尽是恨。
“总要有人掌握这份权力。”
“什么才叫权力?”
“权力是你在多大程度上控制他人。”
“对,你就是着迷那种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肆意掠夺,瓦解别人信念、摧毁别人信仰的快感!”何意羡把酒猛吞几下,终于说明真意,“老师,莫非人人都想去控制别人,顶礼膜拜这份权力吗?我第一次叫你老师的时候,难道就知道你权大无边?但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多想跟你做个朋友!”
“我如何样知人心发展,都非我初衷。从前我只在胜券在握,抑或基本有把握去赢的情况下才去赌。”
“你爷爷还讲过,江湖是英雄地,英雄若有死穴,向来是女人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想,一窍不通,美好的事物虽然人人想要触碰,也就仅止于此。人心终归只是个泵而已,我的心里永不会有一个天生不可驯服的欲望。夫妻就似冤家,宁愿多要几个仇家,仇家可以打打杀杀,唔系你死就系我亡,冤家却顶心顶肺,到最后揽住一齐死,送给我也不要,人天生根本都不可以爱死身边的一个。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如果不能占有,有一张脸会在我的记忆里折磨我一辈子。”
“够了!有你这么当律所主任的,先聘后姘,假公济私,公私不分?世界上有这样给学生当老师的?有这样给侄子当叔叔的?”
“唔该。”何峙呷了几口,说,“但我这里有。”
何意羡把杯子端到唇边,又放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好,就这样吧!越是能让我爷爷我爸爸在阴司地府里气吐血的事情,你越做得高兴!”
何峙带着像喝到一杯相对还不错的咖啡的愉悦:“香港地府如何管英国事情?”
游艇难道静止不动?它正在驶往英吉利海峡。何意羡似乎没有异议:“路过泰国湾,我能不能顺道去看我爸爸的墓?”
“那只是一个假墓。”一口雪茄,往事就飘了出来,“眨眼廿多年,那时候我和他一同被仇家绑到泰国,揍牲口一样揍我们两个,三刀六眼刑,渡过了是生关,熬不过是死劫。打你爸爸那个手劲大,打得他门牙断裂还有半颗牙齿落到地上,四眼龙变三眼龙。你爷爷叫人送来赎金,但只带来一个人的份,意思清楚明白。可是泰国人为了看我们兄弟笑话,说两个人选一个走,五秒考虑时间,不接受后果自负。大家都以为我们要自相残杀,你爸爸却让我走,条件是回到香港一定帮他完成一件心愿。夫妻两人不能同林已经生无希望,可是既无法活,这件事不完成也无法死。自己却狠不下心,下不去手。”
“什么心愿?”何意羡迫不及待。他粗略了解过家族历史,不可能清楚这么细节的东西。
何峙停了一下:“好在南潘当时是话事人家的孩子,我走以后,两个人有一段不打不相识的缘分。南潘保住了你爸爸的命。过了两年,你爸爸假死逃走了。南潘一直觉得我在其中作用不小,毁了他有过的风月,说我杀了他。”
“刁那妈,你真没有吗?”
“可能除了暗杀林肯和经济大萧条外,小羡,你把太阳底下的每件事都怪到我头上了。”何峙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何意羡说:“那个组织是不是叫切拉?琳琳和小艾是不是你‘复仇清扫’,切拉留下来的孤儿?我发现了,你领养它们就是做了太多坏事给自己的慰藉吧?”
“不光是我。很多做善事的人,他们的目的不完全是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因为最需要帮助的是他们自己。”
“大话连篇!你想表达什么,越是无恶不作,越是众善奉行吗?自吹自擂结束了?那我爸爸的遗愿究竟是什么?”何意羡乘着浓浓酒意,若有所思地双手托腮,“和雅努斯有关吗?”
“雅努斯?”何峙微微一诧。
有些盒子一旦打开,以后再也没有人替你合上了。所以他说,小羡,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雅努斯。那是白祺琬的障眼法,为了假借世界各地寻找它的名义,与何崇玉共栖共游而编出来的谎言。无心竟生大祸,后来她知道了有人假借研究雅努斯的名义,在大岭镇一带制毒贩毒后,便一把火烧了作为毒窟的木材厂。
何意羡声音尖亢:“鬼至信你!”
想了一下发现哪里邪门,刚才何峙还说,何崇玉爱而不得,意决一死。何峙只解释,你父母现实问题被迫分开。何意羡便问,难道因为立场不同,但是在公开场合,一切是公事,白道的公,黑道的公,黑白本不分家。何峙只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何意羡缠着他不放,如果系我,一辈子喺白道混,你喺黑道会点做?非要逼着他说,你又靓又叻又听话,换作是你,我亦甘愿为你金盆洗手。
何意羡知道这是要他睡觉的说辞,可这要人怎么睡得着?明日一醒,不已然与白轩逸天涯两隔了吗?想到白轩逸生死未卜,一切无可挽回,何意羡脸色惨白渐渐像被放空了血:“你不是要改邪归正?你是做得了主的,算我求求你,不要带我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今天看到我站在这里,就应该知道没有人再能救你。”何峙看着他那么无惧无畏,那么直来直往的样子,笑了笑,“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发生任何不会改变。你想一死了之?无论是死是活,必须在我身边。这一点,你不知道也要知道,记不得也要记得,有没有玩够都已经是玩够了。”
“你枪不离身,你现在掏出来打死我!”
“你想我打哪里?”枪已上膛,“小羡,你想要哪里?”
何意羡没有一丝神情,没有知觉的眼泪汩汩而出,半晌才在软弱里一脸木然地道白:“你能不能往我的左腿上开一枪?白轩逸是残在右手上。我俩要是合成一体,就是一个健全的人。”
乌云在夜空浮游,奇奇海市,缈缈蜃楼,流过这么样一串不三不四的梦话。
“再说一遍。”
“我爱他就是爱他。我们是同命鸳鸯,永不分飞,我早知会过你。”
寂静仿佛没有了边际。直到佣人推来一座餐车。游艇宴会大厅里,上百人准备数月的生日宴会,主角迟迟不出场,何峙之前便让他们把蛋糕和礼物先送过来吧。何峙没有说,这艘游艇也是礼物之一,全新下水,以你为名,叫作Rapunzel。何意羡恐不想要,他宁愿要金银衣纸做自己的棺材。
何意羡坐姿像负气,表情代表今夜受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