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79)
这是晏如第一次旁观庭审,他只期待着最后的审判。只可惜,案子并没有当庭宣判。
当审判长敲响法锤,宣布休庭的时候,晏如还没有反应过来。
秦月章解释道:“这桩案子牵连很多,错综复杂,庭下还要合议,所以没办法当庭宣判。”
许黯然和许既明被看守警察重新戴上镣铐,押送起来。许黯然起身时,忽然回过头,目光遥远又准确地落在了晏如身上。
晏如抬眼,与许黯然对上。
许黯然的视线来回扫过晏如和秦月章的脸,最终又回到晏如脸上。正当晏如以为他会落魄,会愤恨,会恼羞成怒的时候,许黯然却对着他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带着恶意的看好戏的笑容,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又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
这一秒在晏如眼里无限拉长,不好的预感陡然产生,可具体是为什么呢,晏如也不知道。不过转眼间,许黯然就被押送警员给带进了特殊通道,消失在了门后。
就这么结束了吗?
晏如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如释重负,反倒怅然若失。
就好像是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路上荆棘塞途。他怀着对目的地的巨大期待出发,可是到达终点后,却发现这个结果并没有尽如他意。
热烈灿烂的阳光从窗口照到了他的身上,很温暖。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退走,他们都拥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关心别人的故事。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午,是无数个日子中的一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甚至这个世界上大大小小的节日那么多,今天好像一个都没有赶上。
两人默默向门外走去。
“是不是很失落?”秦月章忽然说。
晏如一顿,却还是回答:“没有啊。”
秦月章说:“一个人的目标被满足的高峰体验并不持久,只会导致很短暂的幸福感,之后还常常伴随更大的失落。如果你现在感到失望,其实是很正常的。”
晏如似笑非笑:“大心理学家,所以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消解这种失落呢?”
“树立一个新的更远大的目标,感受从来没有过的人生体验,比如和我……”
“晏如。”
秦月章还没有说完,忽然前面响起一道沧桑却沉稳的声音。
在道路的尽头,陆安弛在等待着晏如,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第81章 决心
陆安弛穿着便服,看起来有些过时的夹克外套让他没有了平日着警服时的锐气,显出几分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老态来。
他眼下的眼袋很深重,像两个沙包一样松弛地卧在眼下,看得出他这段时间确实费了不少心力。
抛开身份来说,陆安弛也的确只是一个老年丧子的可怜人罢了。
“晏如,本来昨天应该去医院接你的。但是为了配合准备公诉的资料,实在脱不开身。”
他们曾经是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有着共同的计划与目标。但是实际上,互相面对面的时候,晏如才惊觉他们陌生得可怕。算起来,他和陆安弛真正接触的时间也并不多。
甚至他在拘留所的时候,也仅有过一次单独的交流。
晏如默然地盯着陆安弛,等他说完,才问:“陆局长,当初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才可以完成?”
晏如的目标从来不在于给魏钦州讨一个公道。他同情魏钦州,也佩服他,但是他没有义务去为魏钦州找凶手。晏如答应陆安弛合作的前提条件,就是要为自己的父亲翻案。
可是,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晏安德的名字。
一个也没有!
这让晏如怎么能够忍受。
陆安弛呼出一口气:“晏如,你不要急于一时。晏安德的案子已经在准备了,等到微曜科技案定性,就可以轮到他了。”
不急,又是等!
晏如告诉自己,二十年都已经过了,再等一个月、两个月又怎么样呢。
可是越接近结果,他就越急不可耐。他太害怕他期待的那个结果会落空了。
晏如平复呼吸,问:“什么时候能够出判决?”
“快也要两个月,这件事牵连很大,而且许氏父子有立功行为,关系错综复杂。”
晏如皱起眉:“立功行为?”
陆安弛没想到晏如竟然不知道,解释道:“他们主动上交了暴雪的核心技术,微曜科技现在事由国家接手了。”
“暴雪被国家接受了?”晏如瞪大了眼睛,“它害死了那么多人……”
晏如别的不懂,但也知道如果国家需要,那么上交“暴雪”的确是重大立功行为。
可是,那么多人死在暴雪系统之下,这样一个可怕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被永久封禁吗?
陆安弛叹口气:“工具,永远要看是在谁手里。毕竟暴雪的确对治愈心理疾病有效用,而且还有很多人在指望它。晏如,我只会比你更想许黯然死,可是这个世界就是有很多事情是我们做不得主的。”
这时,等候在前面的齐幼萱也走了过来,她低声说:“晏如,陆伯伯也已经尽力了。你们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出于苦衷,但也确实触犯了法律。如果不是陆伯伯一个人……”
“小齐。”陆安弛打断了齐幼萱的话,“我们还有事情,先走一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晏如。”
齐幼萱咬唇叹息:“许氏父子已经得到了惩罚。一辈子关在牢狱里,只会比死更让他们难受。”
这真的不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吗?
晏如无话可说,胸口如堵了一块碎冰,刺痛又冰冷。
这个世界的确充斥了无数求不得,办不到,行不通。
晏如曾经也凭着一腔孤勇,想要撞出一条血路来。他不想认输,也不甘心认命,但是事实却是,人只要活着,就会在重重桎梏之下,挣脱不能。
如果万般皆如意,那就不是人生了。
但是他必须做些什么。
“你不关心陆安弛替你做了什么吗?”秦月章问。
“我没有求他帮我做任何事。”晏如神色漠然。
他们并肩走出法院,共同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之下。晏如看着脚下层层的阶梯,看着外面来往如织的人流,一个想法从脑海里诞生。
晏如曾经是一个被言语毁掉的人,但是或许,他也可以利用那些言语。
他必须做些什么,如果没有人能够帮助他达到目的,那么他会自己采取措施。
“走吧,我们回家。”秦月章低声说。
晏如应了声“好”。
说是回家,只是回到了秦月章的房子。晏如对于这个“家”,还没有十足的认同感。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秦月章把今日份的药物胶囊连带着水杯一起递给晏如。昨天晏如出院的时候,医生再三叮嘱要按时用药。
晏如感谢地看了他一眼。这些药大部分都是调养身体的,维生素ABCD,晏如也不太懂。他以前有个头疼感冒是很少吃药的,总是慢慢熬过去。面对秦月章这么谨慎细致的对待,晏如既觉得没必要,也挺不适应。
“我就继续摆摊啊。”晏如吃了药,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毫不在意地说着自己的未来,“我没有什么本事,做小买卖也挺好,至少不会把自己饿死。”
或许是刚刚喝了水的缘故,晏如的嘴唇上浮着一层清亮的光,像破碎的能够反射光线的钻石似的。秦月章居高临下地站着,一眼就看到那嫣红的唇。
算不上丰润,甚至很单薄。在相学中,薄唇意味着无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秦月章不得不承认,它生在晏如面上,偏有几分好看。
秦月章不动声色地滚动喉结,改变了站立的姿势。
晏如见他不回应,只是看着自己愣愣的,便说:“怎么,你觉得摆地摊丢人吗?”
秦月章回过神,摇头道:“职业都只是谋生的手段。我们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又怎么去分丢人或者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