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17)
这节车厢里乘客本来就不多,除了我和晏如,再没有一个活人。事故发生时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让所有的东西齐齐前冲,所以行李箱、车座大都堆砌在车厢前部。
我起身打开了一个离我最近的行李箱,翻找起来。
晏如惊讶了一瞬,但没有说什么。
我的运气还不错,这个行李箱里放着饼干。
“你也别发呆了,快找东西。”
“这也算是遗物了。”晏如说着,接过我递来的饼干,没什么停滞地就塞进了嘴里,“我们现在是紧急避险,家属能够理解的。”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等我们两个吃饱了,溜着两个圆滚滚的肚皮时,才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行动。
车玻璃在摩擦下粉碎,我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顺着碎裂空敞的窗口爬出来。
车外,铁轨绵延伸展,不远处是个山坳,郁郁葱葱的树木把矮山妆点成了个美人。事故竟然发生在这样一个僻静难至的地方,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摆在我们面前的路有两个。要么在这里等着救援队,要么自己逃生出去。
怪异的是,事故已经发生了至少两天,可救援队却迟迟没有出现,连个影都没有。
“我们再等两天,如果还是没有任何救援,就沿着铁路自己走出去。”我对晏如说。
晏如自然没什么异议。
我们沿着列车的残骸走了一圈,越走越心惊。列车一共十八节,没有一节是完好的。我们所处的车厢仅仅是侧翻之后与山体地面发生摩擦,有的车厢直接撞毁,还有的车厢在惯性下冲进了前一节的后部,两节像毛毛虫一样可怖地连接在了一起。
触目惊心。
晏如随手捡了一节钢棍,一边走一边敲打着列车残骸。如果残骸之下还有存在意识的活人,应该会给予他回应。
可惜一个都没有。
我跟在晏如身后,竟从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沮丧。
有什么好沮丧难过的呢?我们活下来了啊!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不是吗?
幸好列车里物资比较丰富,我们也不愁吃喝。最开始搜罗别人的箱子,晏如还有些心理负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动起手来越来越自然。
在这种特殊情况,我们也不是什么宁死守节的圣人。
他也会把找到的重要物品收集起来,说是等亲属来的时候,总还能找到一两件亲人的物品,心里会有点安慰。
雪城的天气变化来得快,山里更是晴雨不定。我们一起合作用垮塌下来的火车侧墙体搭建了一个临时“帐篷”。
此刻,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头顶的金属发出“噼里啪啦”的混响。脚下的土地湿润,蒸腾起一股独特的泥土的芬芳气息。
我和晏如一人捧着一块面包,坐在搬出来的车座上。如果忽略掉我们的遭遇,其实还挺惬意的。
晏如忽然敲了敲身侧的钢板,说:“陋室听雨声,幸有知己来。”
我似笑非笑:“这是哪位诗人的大作?”
晏如咽下嘴里的面包:“我有感而发。”
“看不出来你还会作诗。”我抬眼,心里念头转动,无意地问,“都说经历了刺激容易唤醒沉睡的记忆。你现在想起什么来了吗?”
晏如摇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吗……没有也很好。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我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有一本《梦境解析》。它很重要,我知道,但似乎并不是为我准备的。
所以埋在废墟下,丢了就丢了吧。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可能是这次的刺激还不够大。”
晏如哑然失笑。
我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忽然身后的列车传出一阵微弱的声响。
“啪,啪,啪……”
有气无力的,每敲一下就会停顿好一会儿。
晏如率先反应过来,扔掉手里的面包,噌的一下站起来:“有人!”
我背对他,叹了口气,转身时脸上是和晏如一样的欣喜:“还有人活着,太好啦!”
晏如循着声音搜索,很快就确定了范围。
“就在下面。”晏如很肯定。
其实这下面的人死或者活,我丝毫不感兴趣,甚至他死了更好,这样我还能省下一些力气。但我不想让晏如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我们顶着雨,拿了趁手的工具开始清理列车残骸,不知道是我们幸运还是下面那个人幸运,我们很快就掀开了埋藏着对方的钢板。
一个虚弱的人出现在我们眼前。
骤然倾洒而来的雨滴让她的眼睛睁不开,但嘴唇却贪婪地张合,吮吸着从天而降的甘霖。
幸存者在断粮断水的情况下脸色苍白,浑身脱力,脊背佝偻着蜷缩在一块狭小空间。她一手还拿着一截断裂的钢筋机械地敲击,一手把怀里的背包紧紧护住,如我之前见到她的样子。
是的,我见过她。
齐幼萱。
第16章 荒野
孟懿和陆安弛准备离开的时候,陈大鸿满怀忧愁却还是强打笑脸地送两人到村口。
雪花村地处大山,交通并不便利,虽然国家在山里修通了道路,但车依然开不进来,人只能徒步进山。
乡亲村民们远远地看,窃窃私语,有的还笃定地对着陈大鸿指指点点。陈大鸿沟壑横陈的脸上更加窘迫,恨不得马上送走这两尊大神。
警车就停在山口,孟懿动作利索地坐上驾驶位。陆安弛拉开副驾的位置,想了想,忽然说:“陈大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晏如?你去收拾东西,我们等你也来得及。”
没想到,陈大鸿忙不迭摇头加摆手,生怕警察会强行把他塞进车里一样,还退后了两步。
“警察同志,你们饶了我嘛,我……我不想再看到他啰!我只想好好过安生日子,晏如,晏如……哎!算我对不起他了!”
陈大鸿嗫嚅着说完,摆出央求的神情,浑浊苍老的眼睛里满溢出的都是拒绝和恐惧。
陆安弛长叹一声,拍拍陈大鸿的肩膀,坐进了车里。
警车顺着盘山公路崎岖往下而去。
孟懿说:“这个晏如,真是个祸害,走哪儿害哪儿。看把他养父给吓的,可怜呐!”
陆安弛瞥了眼孟懿,说:“山里开车危险,你少说话!”
孟懿觉得自己这个师傅实在是一板一眼,无趣得很。但转念想想,师傅他一把年纪了,早年离了婚,听说唯一的儿子也被前妻带去了国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挺可怜。
遂收了顶嘴的冲动,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
齐幼萱的运气也不错,只是饿狠了,几个面包下肚,她很快就缓过来。
“谢谢你们,我还以为我死定了。”齐幼萱说。
“我有个问题啊,纯属好奇。”我点点她不离手的背包,说,“你的包里到底是什么?别人都是拿包挡着头,你是拿身体护着包。”
齐幼萱柔美的脸上颜色顿失:“这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是我这辈子都不能丢失的东西。”
一辈子?
呵,随口便是一辈子。
可是时光那么漫长,谁能够保证永远不会改变呢?这一刻还被视若珍宝的东西,或许下一刻就会被抛弃。
被践踏,被排挤,被驱逐。
雨还没有停的迹象,头顶的钢板脆响连绵,催得人昏昏欲睡。天色暗下来,很快就会天黑。
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篝火很难升起来。我们无能为力地等待着光线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明天就往前走吧。”我说,“鬼知道救援队会什么时候来,难道他们一直不来,我们就一直死守?”
晏如认同地喟叹:“好,果然是求人不如求己。”
齐幼萱扎好了她原本凌乱的秀发,马尾辫柔顺地垂在脑后:“我跟着你们,千万别留我一个人。”
我咧嘴笑起来:“怎么会呢?我们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朋友,对吧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