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29)
晏如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我又说:“你听到那些话,难受吗?”
“任谁听到心里都不会好过。”晏如嗓音低沉,听起来很失落。
或许我应该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一下。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晏如顺势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晏如音调一转:“但是,我自问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话而自寻烦恼,自我怀疑。就算我父亲……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怎么走脚下的路。”
他的话,如一记沉闷的钟声炸在我耳边。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怎么走脚下的路。
所以我走到现在,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是因为我被过往困住了,被那些言语困住了,被别人的眼光困住了,忽略了该怎么看清自己的路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第27章 故人
雪城的夜景虽是一绝,但白日里却和其他普通城市没有什么两样。
从早上六点开始,天还没有彻底被点亮,车辆渐渐驶上公路,人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一天便就这么开始了。之后道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多,有的人工作,有的人上学,他们偶尔会遇见熟人而闲聊两句,也可能会见面假装不相识,顺利地擦肩而过。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也为着自己的目标而奔忙。
这是普通人的一天。
很多人都嫌弃这样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生活。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刺激,有一点点波澜,都会引来大量的关注和视线。
但殊不知,这样的平静生活却是很多人求了无数次也得不到的奢望。
之前因为玫瑰杀人案带来的阴翳,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被驱散。人们不再提心吊胆,相反却对这场闹得人心惶惶、沸沸扬扬的案子充满了好奇。
毕竟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安全的需求被满足,好奇就战胜恐惧,占领高地。
不知道媒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知道了微曜科技会参与协助调查的事情。好几家媒体都申请采访,微曜科技的大楼一时热闹非凡,堪比新品发布会的现场。
媒体们即使被拒绝了也不肯放弃,埋伏在许黯然的必经之路上,他一出现就带着长枪短炮冲上去,只要能从许黯然嘴巴里问出一句,他们就有本事洋洋洒洒地写出一篇长报道!
许黯然不堪其扰,但优秀的家教让他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媒体,尤其是新闻记者发飙。
他只能微笑着面对镜头,说着模棱两可、冠冕堂皇的话。
“感谢新闻媒体朋友们的关心,这些到现在还是未知数,一切可以等之后雪城警局的新闻发布会。如果是对我们微曜科技的暴雪系统感兴趣,或者有相关方面的需求,我们也很欢迎大家来微曜科技交流。”
“以前简妮都可以采访,我们就不行。微曜是看人下菜碟呢?”有记者不满地讽刺。
许黯然像是没有听到,笑容都没变。他不仅是微曜科技的首席技术执行官,更是微曜科技的当家人,是一名商人。记者们撬不开这张油滑的嘴,但等待他们还是会的。
只要埋伏在微曜科技大楼,他们不信拍不到新闻。
——
我们一回到宿舍,顾蓝山就冲上来。
“你们去哪里了?这么小个学校,我掀翻过来都找不到你们。你们还挺会躲猫猫的嘛!”
我撇撇嘴,说:“可能刚好错开了。”
顾蓝山没想多纠缠这个问题,他转而盯上晏如嘴角的伤:“你被揍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他这张嘴,真的能够抚平精神疾病患者潜在的创伤?
晏如似乎想到什么,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对顾蓝山没什么好脸色,淡淡地说:“与你无关。”
我居然感受到了晏如对顾蓝山的敌意。可是……顾蓝山似乎没有做过什么不利于晏如的事情。
他们不和,这个局面是我乐意见到的。所以我并没有想去调和这种敌意。
顾蓝山深吸了一口气,结果满肚子话被晏如的四个字给堵得死死的。顾蓝山脸色难看,指指自己,又指指我,最后无奈泄气:“行吧,我多管闲事!你就和秦月章相亲相爱吧!”
说完,他缩回自己的床位上,侧身半躺下,用屁股对着我们。
不过按照顾蓝山的性格,就算他气,也不会气多久。没一会儿,宿舍的大门被敲响,顾蓝山去开了门。
两个男生站在门外,一个身形高挑,穿着灰色风衣,神态温和,嘴角噙着笑意,正是许黯然。另外一个应该也是支教团的人,脖子上还挂着一部相机。
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都差点漏掉了半拍。
眼底猛地发酸,鼻腔如窒息般痛苦难受,无用的液体就像是要从眼睛里破土而出一样。
我赶紧深呼吸,移开视线,转向角落。
晏如无意间看向我,忽然一愣,低声说:“你怎么了?”
我疑惑道:“什么?”
“你看起来……要哭了。”
我故作轻松地说:“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要哭了?”
“你的眼睛很红,看起来很……”
我抬眼迎上晏如的视线。他比我略高一些,我只能仰着头,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心虚。
视线交触,四周寂静了一秒。
晏如眉头微颤,陡然移开视线,他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但是我没有听清内容。
我忽然很好奇他说了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探究欲:“嗯?很什么?”
可晏如却不肯回答。
那头许黯然有些尴尬地开口:“我们可以进来吗?”
顾蓝山对着许黯然时脸都快笑烂了,或许这就是员工对着自己老板时,总会无意识透露出来的殷勤谄媚吧。他又瞥了一眼我和晏如,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哼”。
“当然可以,快进快进!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神神叨叨,反应缓慢。老大……啊!老师,你们别觉得我也一样啊,我很正常的!”
我:“……”真想把顾蓝山的嘴捏起来缝上。
宿舍里陈设简陋,两人进了宿舍,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坐在我们的床位上。
顾蓝山十分狗腿子地让出自己的床位给许黯然坐下,自己则像个守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一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默默站在旁边。
跟在许黯然身边,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生说:“我姓魏,你们可以叫我小魏老师,或者小魏哥哥。这段时间我们来支教,学校给我们也安排在了宿舍里,所以顺道来看看你们,查查寝。你们平时都住在宿舍吗?”
顾蓝山抿紧嘴,这个时候他反倒安静了。
我回答说:“对,学校住校生不多,我们几个是长期住校,很少回家。”
小魏点点头:“肯定很辛苦吧。”
他又说了几句老师们总爱挂在口头的,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关心话,我们都默默听着。
忽然,小魏话锋一转,说:“听说辛丰县附近有片深林,远离城市的灯光污染,很适合观星。你们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每年七八月总有人来看银河,他们背着沉重的设备,徒步进山。不过有时候,他们会花钱雇一些本地人为他们指路,也做导游。每年暑假我都会等着这一批又一批的观星客,期待从他们身上挣取我接下来的学费。
他们的风花雪月,于我却是生存的依赖。
“知道,每年很多人去。”我应道。
小魏眼睛都亮了起来,他隐隐兴奋地说:“现在虽然才六月,应该也可以看星星吧?山里的路好走吗?我们这周末打算去观星,你们从小在这里长大,知道哪里是最佳观星点吗?”
顾蓝山一脸难色,一言不发。
我垂下眼,也不打算再多说。按照我现在的人设,应该不知道这些才对。越说得多,越容易让别人产生怀疑。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许黯然,他回予我一个平和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