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男人(41)
来回两三趟转悠完,段从的胳膊都从额头上滑下来了,后颈垫在靠椅上,微微滑向一边。
言惊蛰刚才就是这个姿势窝的脖子。
又喊了段从一声,见这回真没反应了,他抬起一条膝盖压上沙发边沿,俯身凑过去。
他想把段从扶好,抹抹脸,沙发随着压陷发出细微的磨擦声响,听得人心里直蹦。言惊蛰不敢多动了,撑着沙发靠稳,就去托段从的颈窝。
指间刚插入鬓角的发丝,段从眼皮一掀,目光再一次盯住了他。
第 35 章
言惊蛰吓一跳, 立马将手缩回来。
他还记得那次段从喝醉,睁眼看见他时表露无遗的厌恶——这词儿都说轻了,当时段从眼里是明明白白的恶心与嫌弃。
“想给你擦擦脸,”言惊蛰讪讪的解释, 又指一下段从的脖子, “这么歪着不舒服。”
这次的段从倒是没露出那种眼神, 他什么情绪都没有, 黑黝黝的眼珠甚至沉得有些吓人, 不接话也不动, 就这么盯着言惊蛰看。
顶着他的目光犹豫了半天,言惊蛰还是一点一点的,把膝盖从沙发上撤了下来。
“去床上睡吧。”他把杯子往前推推,毛巾也搭在桌角,“早点休息。”
正要转身回房间时,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声有些烦闷的鼻息,扭头再看段从,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那我先回屋了。”言惊蛰又说。
他不太想走, 虽然不知道留在这能干嘛, 段从也不理他,但他就是想和段从一起呆着, 又怕段从烦, 磨磨蹭蹭的。
直磨蹭到段从重新闭上眼, 从嗓子里给他一句“嗯”, 言惊蛰内心才踏实下来,轻手轻脚地回去睡觉。
随着一场大雪, 今年的春节正式进入倒计时。
年假前一周是段从最忙的时候,各方应酬都要到位, 该维系的维系,该打点的打点。
身为“段总”,公司开完年会就算休息了。而身为“段从”,生活中永远有处理不完的大事小情。
跟他比起来,春节反倒是言惊蛰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刻。
学生之家早早的放假了,他乡的游子们融合为庞杂的春运,流通向全国各地,大城市的街道同他一样,只有在这期间才显得闲散空旷。
“糖球爷爷不在了。”言树苗小声嘀咕着,拉着爸爸的手晃悠晃悠,专挑有积雪的路牙子踩着走。
言惊蛰另一只手拎着只大塑料袋,今天腊八,段从一大早被他妈妈喊回家吃饭,他带言树苗出来逛逛,买点儿菜,顺便买些过节吃的糕点和零食。
平时小区旁确实有个老头儿卖糖葫芦,言树苗一提,言惊蛰才发现连老头都回家过年去了。
“你想吃吗?”他捏捏言树苗的小手,往自己袖口里拢拢。
言树苗今天精神不好,耷拉着脖子摇摇头。
他戴了顶毛球帽子,前两年买的了,言惊蛰都忘了这帽子还留着,不知道被小孩儿从哪翻出来,已经发瘪的毛球随着他的动作跟着晃荡。
一人一球,都显得蔫唧唧的。
“怎么了?”言惊蛰看看他,伸手试一下言树苗的额头。
不烫,没生病。
“心情不好?还是想吃别的什么,没敢说?”他在言树苗面前蹲下来,托托言树苗的小脸。
基于自身的经历,言惊蛰从来不想给自己的小孩灌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种思想。
可也许是耳濡目染,或者频繁动荡的生活本身就比说教更有效,言树苗明明只是个小朋友,在某些方面,却有着跟言惊蛰无比相似的特质,都特别能忍。
小孩子有着大人才该有的表现,总是让人心疼的。
言树苗跟着言惊蛰生活到现在,说过最多的词是“不想”:不想吃、不想玩、不想要、不想看……很多时候言惊蛰知道他在忍,可窘迫的生活是事实,并不能因为心疼改变什么,只能装看不见。
所以但凡言树苗露出低落的情绪,言惊蛰只要有一点点解决的能力,都格外重视。
看爸爸蹲下,言树苗站在路牙子上不动了。
父子俩一高一低停在路边,头顶道行树高而秃的枝桠挂着雪,身后偶尔有车慢吞吞经过,在凛冽寒冷的空气中搅和几缕尾气。
言树苗从毛线边边的帽檐下望着言惊蛰,眼睛轻轻扑扇着,像是在思考能不能说。言惊蛰也不催,耐心等着他。
“爸爸。”
好几秒钟后,平时把“不想”挂在嘴边的言树苗小心开口。
“我想妈妈了。”
“妈妈”这个词说出来的同时,言树苗的嘴角猛地就瘪了下去。
他抬手往言惊蛰脖子上一搂,扑进言惊蛰怀里,小脸紧紧贴着爸爸的肩膀,大大地吸溜一声鼻子。
言惊蛰并不太意外这个答案。
因为言树苗今天戴的帽子,就是赵榕给他买的。
也是她消失之前,除了母乳,唯一给言树苗的东西。
没有感受过美好家庭的人,很难去界定何为幸福生活,“母亲”这个角色,在这句话里同样适用。
言惊蛰不知道赵榕算不算得上一个好妈妈,他看着赵榕经受怀胎之苦,据说每个人体质不同,孕期反应也不一样,他觉得赵榕应该属于反应很大的那一类,整宿整宿的抽筋,吃什么都反胃,直到生产前都在吐酸水。
她的身体太差,营养严重不足,生下言树苗几乎要了她的命。
可醒来后第一句话,她问的是“孩子呢”;见到言树苗的第一眼,她哇哇大哭,像个小孩。
赵榕的性格在言惊蛰眼中也算得上好,不太爱发脾气,生气时宁愿自己憋着,也不砸东西,更不会打小孩。
她应该是很爱言树苗的,言惊蛰一度认为,她是个好妈妈。
离婚前最后那顿饭,她还给言树苗剥了虾壳,哭了很久,对自己说了“对不起”。
以至于在她带着所有钱离开后,直到现在,言惊蛰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
赵榕刚走那段时间,言树苗总找她。
他不知道妈妈去了哪,半夜会突然哭醒,缠着言惊蛰问妈妈呢,妈妈什么时候挣很多钱回来,如果回来的话挣少少钱也没关系。
言惊蛰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孩子不懂离婚,他也不想让言树苗过早的理解“抛弃”,只能抱着言树苗,一下下捋他的后背,直到小孩抽噎着睡过去。
后来应该是意识到就算哭也见不到妈妈,而且提起妈妈时,爸爸也会很沉默,言树苗念叨赵榕的次数越来越少。
今天突然有这种反应,估计前几天已经偷偷哭过好几次了。
毛线球来回蹭着耳廓,言惊蛰照旧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捋捋言惊蛰的背,保持着这个姿势把小孩儿抱起来,慢慢往家走。
“我下来,爸爸。”言树苗在言惊蛰肩膀上蹭蹭鼻子,瓮声瓮气地想往下出溜,“我是大朋友了。”
“没关系。”言惊蛰把他的小脑瓜摁回肩上,贴贴他的脸,“今天可以做小朋友。”
年龄与体型上确实是小朋友,不过冬天衣服厚,言惊蛰自己也强壮不到哪去,他手腕上还挂着的塑料袋,托抱着沉甸甸的言树苗,没多久胳膊就有些酸。
好在今天没什么事,言惊蛰不着急,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往家走。
进小区时,他的手机在兜里响了一声,言惊蛰没管,十有八九又是宁望的无聊话,回家再看也一样。
结果刚拐进通往单元楼的那条小路,一个人影远远的就从花坛边上站起来,粗声粗气地朝他喊:“回消息能死啊?!”
言树苗“嗯?”一声扭过头,看见踩在花坛上气焰嚣张的宁望,小声向言惊蛰报告:“是那个凶不拉几哥哥。”
言惊蛰先是惊讶,随后就感到无奈又想笑。
“你怎么过来了?”他抱着言树苗快走几步。
来到跟前才发现,宁望还不是空手来的,脚下的花坛边堆了两个超市的大塑料袋,满满当当,把手的位置都拽成细条了。
宁望没理言惊蛰,先瞥着言树苗恶声恶气地问:“你多大了,怎么还要你爸抱着走啊,羞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