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男人(24)
更让他灼心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
“等爸爸腿好了,带你出去玩儿。”言惊蛰说。
“真的?”言树苗眼睛一亮。
“嗯。”言惊蛰也弯起眼睛,“今年生日都没好好过,到时候给你补上。”
话是真的,想补偿言树苗的心情也是真的。
可小孩子跟大人所理解的“等”,从来都不是一个概念。
十分钟没到,言树苗来来回回问了三四次。
“爸爸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明天可以吗?晚上早点睡觉可以吗?”
“那后天呢?大大后天呢?”
“爸爸我可以去骑小马吗?就是超市那个小马,喂它吃一块钱它就会动的那种。”
“可以坐两次吗?”
他一遍遍问,言惊蛰就耐着性子一遍遍解释。
不过当言树苗又提出新的要求时,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爸爸,可以喊上次的叔叔一起吗?”言树苗问。
“什么?”言惊蛰有些愕然。
“就是送我礼物的叔叔,”言树苗比比画画,“还帮我掰雪人的胳膊,还给我钱,还带我坐大汽车,还给我买棉花糖。”
“他是好叔叔,可以吗爸爸?”
言惊蛰沉默了很久,他已经极力避免再麻烦段从分毫,结果无意中又欠了这么多。
“爸爸到时候问问。”他只能这么告诉言树苗,“叔叔不一定有时间。”
段从最近还真没什么时间。
他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将两三个月的活儿浓缩在三周内,韩野连着两次喊他出来吃饭都没约成。
最忙的一天里,他开车跑了三个地方,在午夜的高速路口险些跟别人撞上。
“疯了啊?”终于碰上面,韩野张口就骂他,“活不过今年了怎么着,给阎王爷挣钱呢?”
话难听了点儿,关心却是真的。
段从懒得跟他逗嘴,不想解释,笑了笑,抿一口杯子里的黑咖啡。
怎么解释呢,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已经过了三十的人了,竟然还会像刚进入青春期一样,需要把时间都挤满,才能遏制住自己的种种情绪。
段从不想再为言惊蛰付出情绪,一丝一毫都不想。
没意义,也没意思。
所以那天从便利店分开后,他为自己近乎可笑的幼稚举动反省了半天,只能强行借用外力来填充时间,杜绝后患。
这事儿他很熟,五年前怎么过来的,那之后他处理自己任何情绪,全都得心应手。
韩野身为铁直男与曾经的情场浪子,无法在这方面真正明白段从的心思。
自顾自说了一阵儿,想起言惊蛰,他嘴上就很自然地带出来:“对了,言惊蛰把这个月房租发我了。”
段从“嗯”一声。
“我是继续不收,还是接了转给你?”韩野又问。
其实言惊蛰要是坏一点儿,哪怕耍耍赖,别每个月到点了就想着转钱,他们仨都能省不少事儿。
偏偏这人实心眼,到时间了就转钱,哪怕钱不够也得先把能给的给上,再附带一大段解释。
韩野回回还得找借口不收,也是折腾人。
他也不用等段从回答,直接开口:“就还是不收呗?”
段从没说话,又举起杯子。
“段儿,我那天琢磨了,感觉这也不是个事儿。”韩野“啧”了声,抱起胳膊往后一靠,用眼神斜楞着他。
“什么眼神。”段从看回去。
“你要真放不下还有心思,你大大方方承认,然后把人追回来,都哥们儿我也不笑话你,毕竟人各有志。”
“但你非说自己没那意思了,一边给他房子住还费这么大劲瞒着……纯冤种吗不是。”
“你做生意挺明白个人,怎么到了他这儿连账都不会算了?”
韩野都不想把话给他说透。
“依我看啊,等他腿好利索就拉倒了。”
韩野换条腿叠着,正正神色。
“你也不可能帮他一辈子,刚来这边生活,有困难你接应一下说得过去。等他顺起来,我找个理由让他搬走。”
“你觉得呢?”
段从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纤长有力的食指在杯身上摩挲两下,倦怠地捏捏眉心。
“你看着办吧。”
韩野这边半真半假支着招儿,然而还没等他出马,言惊蛰那头却先出了情况。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对有钱人的标准。
骨折后第二个月还没到头,言惊蛰拆了石膏,左腿能落地以后,顾不上医生那一嘟噜叮嘱。第一时间就先去姐夫那儿上班。
话里话外一通奚落是少不了的。
言惊蛰不怕这个,他现在就怕没收入,姐夫说什么他只抱歉不辩驳,等对方发泄够了,赶紧坐到自己角落的位置上去。
他的左腿吃不了力,撑着去上班,带客户看房时就很辛苦。
骑车还好些,有些老房子没电梯,楼梯上下爬一轮,左腿疼得站不住,浑身的力气只能倚靠右腿,咬牙撑着。
刚半天功夫,左小腿就肉眼可见地肿了一圈。
言惊蛰用热水灌了两个矿泉水瓶,正一边作房型图一边偷偷捂腿,突然收到了言树苗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爸爸,”小孩儿的声音有些紧张,规规矩矩的,“家里来了一个,来了一个阿姨……我不知道怎么喊。”
言惊蛰的第一反应,以为是韩野的姐姐回来了。
他心里一咯噔,没敢请假,装作要出去跑房,赶紧骑上电动车往家赶。
到小区门口,想想家里没什么能拿出来招待的水果,他还临时从便利店买了几个橙子,单个包装的那种,平时都没舍得买。
宁望歪歪扭扭地靠在店里打游戏,抬头看他两眼,冷不丁瞪起眼:“你跛了?”
“嗯?有吗?”言惊蛰靠在柜台上,踮起左脚踝缓缓,“刚拆石膏,不会走路了,还得适应两天。”
“刚拆你就这么跑?”宁望皱起眉,“要死啊?”
言惊蛰匆忙地笑一下,表示接收到他的好意了,没功夫多说,匆匆地拎着橙子回家。
在电梯里,他还对着轿厢的镜子拽拽衣服,让自己看起来别太忙乱,不想让韩野姐姐对自己这个租客留下不好的印象。
来到家门口刚按了两下密码,言树苗在屋里听见声音,就喊着“爸爸”跑来开门。
言惊蛰摸一把他的后脑勺,进玄关换鞋,小声问:“阿姨还在家吗?”
“在,”言树苗也小小声说话,拉着他往客厅走,“阿姨在教我写字。”
顺着言树苗手指的方向抬眼一看,言惊蛰一愣,勾在手指尖的袋子松掉一边,“骨碌碌”地滚出一个橙子。
段从的妈妈端坐在沙发中央,抬眼与他对上视线,微微挑起眉。
第 20 章
虽然和段从认识了二十多年,但在言惊蛰的记忆里,对段从妈妈并没有太多清晰的印象。
原因很简单,他不敢看。
“自卑”是性格里很奇妙的一环,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会随着原生环境埋下。
早慧的小孩儿早早的就能感受到;在更幸福些的人体内,也许会蛰伏更久,然后于某一日被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激发,轰然破土。
小时候的言惊蛰还不会分辨衣物首饰的名贵——直到现在他也看不出个四五六,干干净净能穿上身的衣服他就觉得很好,所以一直也没什么审美。
和段从在一起时,段从明里暗里给他买过很多,随手帮他搭配一下,整个人看着就能上不少档次。
这也没办法从根儿上提高言惊蛰的品味,打小因为贫穷而积攒的缺陷,像是刻在他的骨髓里,伴随着漫长的自卑一同成长。
从而导致两人分开后,段从这几次见到他的穿搭,其实都有股很熟悉的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