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的红楼生涯(189)
作为上层贵族公子的贾赦,他或许才能并不出众,在一众官场上摸爬打滚的老油条狐狸面前,他显得手段生涩而又缺乏心计,但这并不表示他对官场的认知就比别人少。事实上,不论什么情况下,环境总是对一个人有着巨大的影响。
书香门第长大的孩子,哪怕天赋不高,作不出好文章,品评鉴赏能力却绝对会比一般人高。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挣钱能力或许并不出众,但享受生活的能力绝对超过贫苦百姓。贾赦这样在名利权贵圈子里打滚长大的孩子,天生就对政治有着比一般百姓高许多的领悟。几十年荣国府长子的生涯,贾代善的言传身教,贾赦足以知道官场上不是我算计你就是你算计我,任何时候,想要对付你的敌人,无耻和不择手段永远都是最好的手段。任何誓言,任何承诺,在必要时候都是可以打破的,只要于自己有利,什么手段都是可以接受的……
抛开了情感,贾赦多年受到的教育很自然的浮现起来,贾赦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这般冷静地跟贾母做交易,拿贾政曾经犯下的错事为把柄,要挟贾母同意分家,甚至连发毒誓都很果断的答应了——其实对男人来说,誓言之类的东西,不过是轻飘飘几句话而已,这世上,人人都说神仙好,谁有真的见过了?男人发誓就如家常便饭,贾赦并不在乎。
而显然,贾母很信誓言,贾赦发过誓后,她看上去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贾赦心底冷笑,天真的女人,不过看在她是他生母的面上,只要她遵守诺言,那么,他也会给她最后一点面子,放过贾政,最少,他会闭紧自己的嘴,不会在外面透露关于贾政的半个字,事实上,在外人面前还要提起贾政,对于来说,也是件极讨厌的事,他宁愿自己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贾政这个人才好。
但是显然的,贾赦的退步贾母并没有看到,她以为贾赦愿意发誓退让,那就是开始对她妥协了,她极是自然的得寸进尺,开始要求贾赦当初开出的筹码,要求贾赦将荣国府的财产与贾政五五平分。
她的态度是如此的天经地义,仿佛这不过是最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贾赦登时被激怒了,她还真当自己好欺负了不成?“母亲可要想清楚了二弟如今的处境,您这般一再要求,儿子我就不得不考虑,到底要不要遵守前头的誓言了,了不起,咱们现在就请敬大哥回来,好好说道说道。”给贾母放下了最后通牒,贾赦实在忍不住,问贾母,“母亲不是最疼二弟?难道您就不明白,如今的境况,您只要还在意二弟,就没筹码再跟我谈条件了。”
贾母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贾赦的眼神就如看着几世的仇敌:“你个逆子,我怎么就生了你出来。”
贾赦早不是第一次听见贾母说这话了,完全已经麻木了。说来奇怪,过往多年,他为着贾母这句话曾多少次郁郁寡欢,可如今放下了,在听到这话,心里除了冷笑,竟没有泛起半点涟漪,反而终于有了机会说出自己埋在心里许多年了的话:“母亲自然是希望没有生过的,事实上,母亲只要有二弟一个就够了吧,便是三妹,在二弟面前,也是可有可无的不是?至于我这个挡了二弟前程的长子,你只怕是希望我从来不存在才好吧?”
贾母听得脸都扭曲了。
贾赦没有耐心再跟贾母纠缠下去,不耐烦地挑高了双眉对贾政道:“敬大哥还有族里的长辈们都在等着呢,二弟,咱们走吧?”
大势已去,贾政知道,今天自己怕再难翻身了,紧握着双拳,他勉强支起沉重如千金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向前移着。
贾赦嘲讽地看着这般作态的他,冷哼道:“我还记得当年二弟科举前那傲然挺拔的风姿,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又是一脸恍然地说道,“对了,我忘了,这可不就是你自作自受?”说着大笑起来,阴冷地看着他,“母亲偏心着你一心对付我,可惜,最后全报应在你身上了,瞧瞧,如今老天爷也不帮你呢。”笑声益发欢快张扬,大踏步往前厅走去。
贾政站在原地许久,双手捏得太紧,指关节泛白露出了青筋,盯着贾赦的背影,一遍遍做着深呼吸,勉力控制自己不要扑上去跟贾赦厮打在一起。
没事,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就不信,他永远比不过贾赦!
今日之耻,他没齿不忘!
对着贾母挤出难看的笑脸,贾政低头给贾母赔不是:“儿子有错,叫母亲失望了。”
贾母心中再多不满,对着这样消沉难过的贾政,还能再说什么?长叹一声,贾母最后,也只能叹息着:“你啊……”你最对不起的,还是你自己啊。
母子两个谁都没有再说话,拖着沉重的步伐,也跟着往前厅去了。既然决定了要分家,这个家怎么分,还有得争。
只是被拿着这么大一个把柄,他们拿什么立场去争?想到这点,不论贾母还是贾政,心头都是苦涩一片。
看着他们走远,张氏从屏风后面出来,笑靥满面的让下人给自己上茶。王氏一手抚着肚子跟着走了出来,眼见着张氏这般悠然自得,只觉刺眼极了,讥嘲道:“大嫂如今可是高兴坏了吧?怎么不摆桌酒好好庆贺庆贺?!”
张氏斜睨着她:“我可不比你,还在热孝中就什么都敢做,我还得为父亲守孝,要庆贺,一杯好茶也就够了!”说着接过丫头送上来的茶水,用茶盅盖子撇了撇杯中的浮沫,啜饮一口,舒服的熨叹道:“好茶,真实好茶,全身都舒坦了~”
王氏終是没忍住,手中攥紧了帕子,愤愤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也别太得意了!”
这次张氏倒是正视了她,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阴冷的眼神看得王氏心头都开始发怯,忍不住倒退一步,颤抖着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张氏便笑了,就这样的胆子,还敢这般挑衅她?果然是自己贤惠的太久了,谁都把自己当成病猫了。闲闲地靠在了椅子上,张氏收回视线,悠哉道:“弟妹有心思在这里对我撂狠话,倒不如想想前头分家完了,你这肚子,可要怎么处置?”饶有兴味道,“弟妹可要把他生下来?”
王氏的脸瞬间惨白惨白……
贾政贾母赶到前厅的时候,贾赦正站在屋子当中对着众位族老解释:“弟妹并没有身孕,是那大夫误诊了,杜大夫过去辨脉,才知道弟妹是身体不适,如今开了药,已经没事了。下人不懂事,就乱说话,惊扰了各位长辈,实在惭愧。”
贾代修贾代儒等老人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谁不是老于阅历的人,光看前头怒气冲冲回来的贾敬就知道事情怕没贾赦说的那么简单,只是贾敬不说话,贾赦又这般解释了,这两人代表的是贾氏宗族里最富贵光耀的两支——宁国府和荣国府,他们既联手隐瞒事情真相,他们这些还要仰仗着两府的人也就只能跟着装糊涂。
贾代修就道:“下人不懂事也是常有的,我看前头那报信的,才只十一二岁吧?恩候你可得注意着调教了这些小子,今儿在我们面前也就罢了,要是在外客面前也这般,可就不好了。”
贾赦虚心接受,惭愧道:“叔叔说的是,是我疏忽了,以后定然严加管教这些下人,绝不会再出现今天的事了。”
闲话说过,便是正经的分家大事了。
贾代儒瞧着贾赦搬出鱼鳞册来细数财产,摆明着要分家,贾母贾政却不发一言,对于贾赦先头的解释越发怀疑,止不住问道:“嫂子和存周可有什么想法?恩候要分家,嫂子如今是同意了?”
贾母并不慌乱,只无奈地叹口气,道:“孩子大了,都成家立业,孩子都进学了,非要分家,我个老婆子还能怎么办?夫死从子,我这不也得听儿子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前头什么时候在乎“夫死从子”这句话了?
贾代修胳膊肘撞了撞贾代儒,贾代儒本还想刺贾母两句,瞧着她脸色不佳,忙就咽了下去。闲事莫理,闲事莫理,自己啊,还是少沾点麻烦。
账册是早就清点好的,自打贾赦存了心思要分家,就吩咐了账房开始清点荣国府资财。本来他已经想好了该分哪些给贾政,在众人面前过一遍也就完了,可当时他还惦记着要给母子间留下最后一点颜面才会这般客气,分了贾政不少好东西,如今情况变了,经历了贾母那般狠心要他拿着妻儿发誓,贾赦存着怨气,可不打算再那么傻,跟着贾政五五分家,少不得又得重新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