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45)
谢厌想了想,把鱼朝半空中那红彤彤一点伸过去。这本为试探之意,谁知道炽羽蝉太给面子,嗅到香气,翅膀陡然一歪,竟是摇摇欲坠、差点从半空掉下来。
那边的狂花一刀与剑无雪都密切关注着谢厌与炽羽蝉,前者见状,当即放弃防御,以生生受了一剑为代价,自剑无雪攻势下抽身而出,拔腿朝谢厌而去。
剑无雪哪能让狂花一刀得逞,剑花紧随其后,又一蹬足,翻身跃至他身前,拦住去路。
“让开。”狂花一刀凛然抬眼,较之寻常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声音更老更哑一些,非常不清澈。
剑无雪道一声“由不得你”,剑锋偏转,掠上狂花一刀刀刃。
刀剑相接,发出一声铮然清鸣。
言语之间,不过短短瞬许,而谢厌那边,情况已起新的变化——他踩着石头站起来,将烤鱼往前一递,那已然迷醉的炽羽蝉毫不犹豫落到签子上,抱稳之后、快速前爬。
谢厌眉梢微挑。
就在炽羽蝉快要与烤鱼鱼头亲密接触时,他从鸿蒙戒里翻出一个布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鱼和蝉一兜,再折断过长的木签,系紧包口,塞回戒指里。
烤鱼与炽羽蝉,俱消失当下。
狂花一刀表情瞬变,而剑无雪抓住机会,手腕一翻,一记横斩,剑光如弯月,倾数没入狂花一刀体内,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三步。
狂花一刀稳住身形,以手背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凛眼看向谢厌,倏尔又将视线移到他的鸿蒙戒上,如是几次三番,终是一声冷哼,“是我技不如人,认输。”
谢厌站在青石上,笑得不以为然:“承让承让。”
“不过我亦得谢谢你们,发现了这么一个巧妙方法。”狂花一刀看向谢厌身后火堆。他并非全无所获,至少知道了如何将炽羽蝉引诱出来。
“于我而言,一只炽羽蝉足矣,你可在此捕鱼、烤鱼,若是诱出第二只、甚至第三只,我不会出手相夺。”谢厌笑眯眯地坐回去,向狂花一刀分享自己的方法。
后者提刀抱拳:“那便多谢。”
言罢,狂花一刀提刀行至潭边,摆开架势、斜里一劈,刀光倾数没入潭水,未几,潭水腾起、扑向岸边,炸上来三条鱼。
他和剑无雪的流程相似,以刀柄将几条挣扎摆尾的鱼敲晕,再用刀将之串起,带离潭边。
狂花一刀把其中一条用树枝削成的木签穿好,送到谢厌身前:“这条鱼还给你。”
谢厌半分不客气,道一声“多谢”,示意剑无雪接下。
潭水附近便升起两堆火,但狂花一刀显然没谢厌他们运气好,两条鱼快烤糊了,都没见着第二只炽羽蝉的影子。
他开始纠结是否该去再抓几条鱼,又怀疑是否由于自己烤鱼没蘸作料,不如隔壁烤出来那般香的缘故。
犹豫几许,终是抬眼望向谢厌,正巧,对方亦朝他看来,并问:“你是伪装成某个学院弟子,从而混进落雁湖秘境的?”
狂花一刀不答是,亦不答不是,低头咬了口焦掉的鱼。
“那个被你顶替了的人,叫做薛清。”谢厌又道,桃花眼弯着,透亮且清澈。
先前雪原之中,有人站在高峰上旁观战局的事情,他知晓得一清二楚,甚至判断出那是一群来自北凛学院的人。落雁湖秘境入口会将人随机传送至某个区域中,虽说偶尔出错,但那边少一人,这边多一人,未免太过巧合。
狂花一刀仍是不答话,谢厌面上笑意不减,把手中竹签丢入火中,看它噼噼啪啪燃起来,亦不再讲话。
剑无雪给谢厌递去手帕让他擦手,接着又掏出水囊,在火堆旁稍稍温热,才肯让谢厌喝。
“东西已经找到,接下来欲往何处?”剑无雪轻声问。
谢厌仰起头,试图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看一眼苍穹,却是无果,连丝缝隙都没找见。他不得不敛下眸来,无甚意义地哼笑一声,道:“我来落雁湖只有这一个目的,现在格外想出去。”
剑无雪认真告诉他:“如果重伤到无法起身的地步,才能出去。”
“你愿意给我一剑吗?别不用力,照着这里来就好。”过了一会儿,谢厌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同时还在自己身前比划一番,示意剑无雪该捅哪个位置,“反正万华镜被我蒙蔽了,除了隔壁的狂花一刀,无人能晓得伤我之人是你。”
剑无雪掀眸瞟他一眼,声音严肃坚定:“放弃这个想法,我不会答应的。”
“哎,那我只好找别人了。”边说,谢厌边站起来,慢条斯理往不远处的狂花一刀挪去,“隔壁的侠士,与你商量个事情,你只需……”
谢厌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剑无雪紧随在后,将他猛地一拉,再抬手捂住他的唇,让他只剩下一声短促的“唔”。
双方短暂交锋,谢厌率先败下阵来。剑无雪把谢厌摆回石头上,手按着他的肩膀,敛着眸光,沉声道:“我不许你做这种事情,不如你刺我一剑,我出去时带上你。”
谢厌一巴掌拍上剑无雪额头,“少年人,这里是秘境,外界难以寻得的机缘、宝物,此处轻易可得,你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是想气死我?”
“是你先要气死我。”剑无雪不错目地望着谢厌,声音故作平淡,“反正我与你只存在一个交易关系,我如何,你不必理会。”
听完之后,谢厌冷冷一哼。
两人陷入僵局,谁也不肯相让。
不远处的狂花一刀吃完一条鱼,来到潭边,挥刀一震,又捞上来三条。他走到谢厌与剑无雪身旁,问:“可否借一些调料?”
谢厌把摆在火堆旁的小木盒递给狂花一刀,刀者并未整盒带走,而是分别匀了一些,才离开。
“来这一趟不容易,我们四处走走,如何?”剑无雪抱着水囊,看谢厌修长的手指拽起一根夹在石缝中的草,低声道。
谢厌的手指在草根上捏了捏,赤红袖摆轻垂,手指白皙如玉,野草凝翠欲滴,几相衬映,仿佛是精心勾勒的丹青。
捏了一会儿草,谢厌才道:“你欲往何处?”
两个人之间的僵局就这样被打破。
“去春天或是秋天。”少年毫不犹豫开口。
谢厌拖长语调:“那可是前路遥远啊,少年,你要知道我们之所以能这么快从冬区域来到夏区域,是因为我们的初始位置,在冬区域偏东的地方。”
“我们一道走走,你说这里有机缘,万一运气好,遇见能治好你的病的机缘呢?”剑无雪把水囊收起、火堆熄灭,起身站到谢厌面前,朝他伸出手。
亦是一双素白的、极其漂亮的手,掌心有一层薄薄剑茧,显得十分有力。
“这世上可没有这种机缘。”谢厌笑了,随这般说着话,却还是搭上剑无雪的手,让他把自己拉起来。
剑无雪一双眼不错目地看着谢厌:“我总能寻到方法,将你治好。”
谢厌心说,这世上唯有你能治好。步骤很简单,先用至阳之气把我这化体打散,让至阴之气重归天地,等数千年数万年后,至阴之气再度凝结,化出新的人身,便是完好无损的了。
剑无雪不知谢厌心中所想,先他一步动身,抬眼辨过方位后,又转身带着他调转方向、往东北而行。
谢厌体弱,不能徒步太久,剑无雪打算把轮椅拿出来,但思及在不远处打定主意当一座望蝉石的狂花一刀,不免心生犹豫。
“无妨,我本就没那么在意被人看穿。”谢厌一眼看破少年心思,笑道,“再者,这位狂花一刀,与三大学院皆不交好,与我们又不交恶,不会多嘴。”
剑无雪又瞥了一眼烤鱼的狂花一刀,终究是不想让谢厌多走路的心思占据上风,摆出轮椅,点好软垫,才让他坐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剑无雪突然道:“施在万华镜上的法术是否要撤去?就算被外边人瞧见,有人说闲话,战一场便是。”
谢厌笑得轻描淡写,却是不正面做回答:“小小年纪竟如此好战,也罢,那我们改道南行,去挑战一番栖息在郁林中的烈火凤凰。”
剑无雪就这么被带偏了,问:“那凤凰如何?”
“它不是凤凰,只是一身火羽,外形与凤凰有几分相似,又生性凶猛,能飞天、可吐火,因此得名。”谢厌解释,“它爪牙坚硬,可用以制造武器;心脏可食用,有延年益寿之效,不过据说味道十分奇特;至于最重要的一点,境界嘛,相当于玄冥境二层的修行者。”
思索片刻,剑无雪谨慎问:“我与它交战时,旁边可会出现别的妖兽,伤及你?”
谢厌笑答:“有它在的地方,旁的小妖物不敢靠近。”
剑无雪道“好”,改换方向,往南边郁林而去。不过路上,又提了一次方才的话。
谢厌到底是同意了撤去施加在万华镜上蒙蔽术法的提议,却不是由于剑无雪的傲气,只因外界观看者众多,这种术法由剑无雪使出,金刚境玄冥境的人察觉不到,但地仙境的人,还是能看出几分端倪。
若是被说出去,他二人指不定又要被诽谤诋毁一番。
出了这片密林,迎来烈日当空,照得四方青石如火灼目,不可轻易直视。
先前在林中,虫鸟极多,处处皆是清啼,犹如奏乐,因而蝉鸣并不突出,但走远了,小虫的声音渐渐隐去,耳旁唯有蝉声嘶吼,与高空昼阳对唱。
谢厌一身火红,银发如瀑,折过日光,耀白亮眼。等剑无雪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梳上散在椅背外的霜发。
“小少年,这个时候不用给我梳头。”谢厌的声音传来,轻飘飘的,听到耳中,又有些凉。
“我怕你被晒着。”剑无雪收手,低声说着,从鸿蒙戒里取出一把深色的伞,往谢厌头顶撑开。
谢厌抬头,是把湘妃竹骨伞,苍青绸缎制成的伞面,绣着暗褐色的流云,只能在晴朗时用以遮阳,伞很大,能装下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