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17)
“在棺材板下冻了三百年,你身体似乎比从前更弱了。”晏珣叹了一声,抬手把猫捞到自己怀里,在它雪亮的皮毛上搓了两把,“我给你开个方子,稍微调理一下?”
谢厌轻笑:“不必,反正我也死不了。”
“那你就活着受罪吧。”晏珣翻了个白眼,从鸿蒙戒里摸出一个卷轴,展开一观,其上白底金字,整齐书写着今次灞陵台大比的赛程;用手轻轻触碰即将开始的黄字组武试一栏,参赛者分组情况立刻浮现到半空,再碰一下名字,便能看见个人资料。
见谢厌撇过来,晏珣神情嘚瑟:“这是我从那位来神都挑选弟子的长老身上偷偷顺来的。”
谢厌不免嘲讽他:“那你这个谷主当得可真心酸,这东西还得顺。”
晏珣挑眉:“那你别看。”
谢厌耸肩,当真将目光移开。
晏珣抖了抖腿,手指划过虚空中的这些名字,好半晌,才翻到“坠坠”这两个字。
“你为什么不给他取一个好听且正经的名字?”晏珣问。
谢厌敛下眸光,语气平平:“他叫什么名字是他的事情,为何要我取?”
“啧,他籍贯在蜀地,你俩这么巧,竟然是老乡?”
“于我和他而言,这天这地,无处不家乡。”
“啧。”
谢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晏珣好生无趣,干脆合上卷轴,掏出一把瓜子磕起来。
不多时,灞陵台大比黄字组武试开始,遵循神都惯常的干脆作风,上台主持比试的长老第一句话,便是报出第一对对战者的名号。
是神都学子对战神都学子。
这是诸多外来参赛者乐于见到的画面,自家人打自家人,谁赢谁输,都不占他们的名额,看得乐哉。
今年报名参赛黄字组武试的共一百六十人,神都学院低年级弟子与外来者各占一半。
第一轮比试,将淘汰去半数人;第二轮过,剩余名额只有四十;第三轮再次砍半,今日的赛程便结束,但这并不意味着二十名在第三轮中获胜的参赛者,都能出现在明天的比试台上。
——由论道台数名授课先生组成的评委团,会综合这二十人的三场比试,进行打分,按得分高低,刷去排名末尾的四人。
如此种种,于那些想趁此机会获得入学神都资格的人而言,比赛制度充满残酷,输掉一场便遭淘汰,想要第二次机会,那么明年再来。
当的一声,铜锣敲响,台中比试开始。
是一名左手持刀的女孩和一个手握双剑的少年间的对战。
女孩身材娇小,这重十五斤、长七尺的长刀与她形成鲜明对比,无风,但真元激得春梅红的衣摆猎猎飞扬。那双剑少年亦然。
开场时刻,两人皆小心谨慎,隔着数尺距离缓步试探,但当绕场半周,手持陌刀的女孩倏然折身,手腕翻转,自下而上挑起刀刃。
对面之人登时错身,右手剑横过当空,格住挑上来的刀刃。
两把兵刃一触即分,双方各退二尺,撞散的真元重新凝集,女孩长发起落,眸眼凛然。
观众席上,谢厌从晏珣手里抠出小半把瓜子,咔嚓咔嚓嗑了好几颗,半眯起眼睛评价:“这女孩儿不适合长刀,她该拿短兵,姑苏寒山派的双剑就很适合她。”
晏珣惊讶:“我以为你根本没心思看这种比赛。”
谢厌哼笑:“既然来了,不看两眼不是很吃亏?”
晏珣垮下表情,说行吧。
第一场比试在半柱香内分出胜负。陌刀女孩拼不过对面双剑的力量,想打拖延战术,但到了后面,无力以继,被打落比试台,输得很是难看。
这样的开局,对于诸位外行看客而言实在不够刺激,判定结果宣布时,掌声寥寥。
谢厌一早看穿结局,更是早就低下头,看起手中话本。
一页翻过一页,很快来到末尾。这是那位“夜寒倦煨芋”基于上一本广受好评的《无人霜雪共白头》所写的同系列故事,整本书读到结尾,剧情才刚刚开头,仿佛是个下回书预告,令谢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把话本丢进鸿蒙戒里,接着拉了拉罩在外头的袄子,遮住脑袋,开始补觉。
但场中时而掌声如雷动、时而叹息犹落潮,时而真元相撞卷风沙、时而兵戈相接声刺耳,在这种环境下,想要睡着委实不容易。因此阖眼不过半刻钟,谢厌不得不放弃。
他掀开袄子,表情有些不耐烦。
不远处,被家人带出来见世面、顺便为兄长摇旗助威的七八岁羊角辫小女孩早就被谢厌吸引了目光,频频注意他。
见得此般情形,小女孩以为谢厌是身体不适,歪头想了想,从母亲带来的食盒中拿起一颗青果,用手帕擦干净,艰难挤过人群,递到他面前。
“大哥哥,我娘说了,不舒服的时候吃颗果果就好。”羊角辫女孩仰着脸,阳光照耀下,脸蛋红扑扑的。
孩童天真无邪,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真诚的光芒,像是升起的朝阳。谢厌不太忍心让拒绝这样的好意,便坐直上半身,接过青果,道了声谢。
“大哥哥长得真好看,你也是来看家人比赛的吗?”羊角辫女孩笑起来,她有点害羞,说话时手指藏在身后绞了又绞。
谢厌静了片刻,才点头。
小女孩又说:“大哥哥这么好看,你家人一定能拿到好名次。”
闻言,他不禁笑起来:“借你吉言。”
羊角辫女孩脸上笑容跟着扩大,从背后伸出手,指了一下猫:“大哥哥,我能摸摸你的猫吗?它也很好看。”
“这个问题,你得问它。”谢厌拍拍蜷在腿上的白猫脑袋,低声道。
花甲猫听懂了这话,抬起爪子挪动一番,主动到小女孩手背上蹭了蹭。
羊角辫女孩顿时欢欣得不得了,摸摸花甲的头,又顺了几把背脊上的猫,才恋恋不舍收手,对谢厌道:“谢谢大哥哥。”
随后蹦跳着回到自己爹娘身边。
谢厌和人说了会儿话,终于有了些精神,直起身来,又一次从晏珣手上薅了把瓜子。
而在这之后,陆续有不少人翻越人海前来找谢厌答话。谢厌呢,长得还算顺眼的,会搭理几句,收下送来的东西;不顺眼的,就让晏珣帮忙赶走。
等到黄字组武试第一轮过半,着雨过天青色窄袖衣袍的少年上场,偏头往观众席上寻谢厌时,看见的是这副模样:
湘妃竹骨伞歪在身侧,替他挡住刺眼的阳光;跟前多了一张小桌,上面摆满各式吃食;霜白长发上戴了顶风帽,遮住原本露在外面的耳朵;披风上多出一圈毛领,白绒绒的,时而被下巴尖扫过;手上捧一盏热茶,热气氤氲间,他桃花眼含笑,正微微侧身与人交谈。
简而言之,是一副出门踏青郊游的悠哉模样,完全没将比试纳为重点。
少年唇线渐渐抿紧,深不见底的眼眸更是流露出些许凛然之色,但下一瞬,那人的桃花眼朝他看来,轻拨茶盖,笑容正恰。
谢厌朝他做了个口型:“加油。”
少年神色稍霁,这才走上比试台。
坠坠的对手是一名境界同在金刚境一层的神都学子,锣鼓打响,双方见过礼后,比赛正式开始。
谢厌身旁的人还继续方才的话题,他放下茶盏,朝这人打了个手势,眉眼间笑意淡了些许。
“抱歉,我家少年上场了,我不认真看着他的话,他会不高兴的。”谢厌慢条斯理道。
16.生而金刚境
生而金刚境
坠坠的对手是一个使单狼牙锤的高大少年。
锣鼓声落地刹那,持单狼牙锤之人足下步伐交错,回身折转,手上软索晃动,一招虚晃之后将锤身抛出,令附有若干寸长铁钉的锤头直直砸向坠坠。
他出手极快,又极利落,锋利铁钉折射日光,只见当空白芒一闪,残影飘过,软索拉直,锤头至坠坠身前。
这个过程中,坠坠没动。
灞陵台大比之前,他从未与同等境界的修行者交过手。
因而在他的认知里,这些人应当具有与他相同的水平,出手速度、携带力量、招式变化,这些当是相差不了多少的。否则,谢厌也不会说黄字组比试是菜鸡互啄。
但真正开始后,坠坠发现自己先前想的不对。
这个使狼牙锤的人,意图太明显了,仅仅是一个起势,便叫他看出其目的在何处;速度也慢,那颗狼牙锤朝他掷来,轨迹亦在他眼前铺开,清晰明了。
——自雷位而起,过兑位,再往坎水之位冲来。
欲图攻击的地方是他的面门。
坠坠心中无甚起伏。
狼牙锤在视野中扩大,仅余少许距离时,他终于侧身,动作缓慢。那青灰色眼眸看向与自己交错而过的笔直软索,眨也不眨,眼底平静宛如无风吹拂的深井。
下一瞬,他移步至持单狼牙锤者身后,刀不出鞘,斜里一劈,正中对手背部。
一击,势如风雷,避无可避,持单狼牙锤者尚未回神,已是跪倒在地。
后者目光一凛,以刁钻角度起身,少年手中未出鞘的长刀再起,后退半尺,接着横刀,直斩对手腰际。
二击,天穹之中浮云翻滚,齐聚灞陵台上空,日光隐去,微风骤冷,持单狼牙锤之人被刀气逼得根本站立不住,一连后退六七步,接着一脚踩空。
咚——
落下比试台。
当——
又是一声锣鼓响,昭示比赛胜负已分。
坠坠将刀收到身后,头一偏,便寻到谢厌那双笑意不减的眼睛。随后才走下比试台。
“你家少年很猛啊!除去先前其中一人通宵未睡、一步踏错滚下比试台那场,他是最为速战速决的了!”晏珣很是惊讶,连送到唇边的瓜子都忘记嗑,手愣愣地抬着,模样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