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109)
“阿厌, 你在这种时候让我离开?”剑无雪不轻不重咬了一口谢厌颈侧,低声道。
“魔族选在这种时候发动进攻,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谢厌遥望被火灼过的长天, 语气漫不经心。
剑无雪在谢厌脖颈间蹭了蹭,顺着清瘦线条往下,唇贴上这人锁骨:“我不走, 我得陪着你。”
“你用的是‘得’字,不得不的意思。”谢厌轻声哼笑, 缠住剑无雪腰际的腿抻直, 在水中缓缓下落, “所以说, 你是个小骗子, 嘴上哄着我开心, 其实内心半分不愿。”
“我没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剑无雪抬起头, 定定注视谢厌, “此生都是, 你要信我。”
雪越来越大, 落到谢厌微弯的眼睛上,在鸦黑的羽睫间融化成水,轻缓滚落,这并未让他看上去似是在哭,反倒平添几分清冷,令那些许笑意,从温柔变成疏离。
谢厌不信的。
因为曾在红尘千丈中颠沛流离,所以他不信。这世间人总爱在兴之所至时许诺,多少温言软语至死不渝,不过阑珊败落而已。
因为面前的人是北云岫,所以他不信。北云岫平生所愿,便是以手中长剑,平天下不平之事,是以不入长生,不修太上忘情。
但谢厌回视剑无雪双眸,弯眼弧度愈甚,及至笑容盛放,道:“我自是信你的。”
剑无雪把谢厌按入怀中,垂下眼眸,叹息无声。
又有数道流火擦破夜色,在天空中灼出一条刺目光带,不过这一次,被固伦碛内的修行者迅速拦截。但城中仍旧慌乱,半数人马沉醉在酒色笙歌里,想要集结整齐,尚需一时片刻。
弹指间,城中哭叫声、哀嚎声、咒骂声、震怒声混杂在一处,吵得沸反盈天。
谢厌嫌弃太吵,蹙起眉,抬指正欲动作,却被剑无雪抓住手,然后用一种温情的方式,吸引去注意力。
“阿厌、阿厌、阿厌……”剑无雪一遍又一遍,低唤谢厌的名字,语气里深藏哀伤。
谢厌眨了眨眼,但他浑身都在抖,似是要散架般,饶是有询问的心思,却发不出一言。很快,思绪亦被撞散。他觉得自己像是浮沉在浪尖,快感灭顶,空虚永存。
难过与快乐同时涌来,或者生,或者死,否则无以解脱。
后半夜,金瑶露彻底失去效力。谢厌在温泉边上的石屋中痛醒过来,下意识缩去床的最里面。剑无雪把他按回怀里,缓慢渡去至阳之力,亲他耳侧脸颊,吻去眼角溢出的水光,温声哄他。
疼痛缓和之后,谢厌抬头看了看剑无雪,又迟缓地环视周遭,才慢慢阖上眼睛,重新坠回深眠中。
许久过后,谢厌醒来。
他做了一个梦,但睡的时间太长,醒来后只觉梦境里情节模糊混乱、记不太起来,唯有某个画面,深刻入骨。
画面中,一把剑,两个人,三道寒影,四方风雪,是长剑贯入胸口,渐失五感六识,从此不见人间七苦。
剑乃通体玄黑的古剑,那两个人,其一轻衣缓带鲜红似火,其一衣袂起落雨过天青。
——剑无雪企图杀死他。
如谢厌这般游离于天地的无乡之客,鲜少有梦。可一旦做梦,通常预示了某种未来。
想到这个,谢厌的意识逐渐回拢,眼神缓慢聚焦,落到剑无雪身上。
剑无雪在谢厌醒的时候便睁开了眼,见他看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问:“感觉如何?”
谢厌定定凝视剑无雪,过了许久,都没回答。
他的发有几绺睡得翘起来,眼角微微耷拉着,眼神不如寻常清明,看上去甚是迷糊。这幅模样逗笑剑无雪,他凑近谢厌,亲了亲谢厌额头,低笑道:“傻了?”
谢厌终于有了反应,他眨了一下眼,问:“几时了?”
“辰时三刻,尚有些早,你再睡会儿。”剑无雪望了眼窗外天光,低声道。
“哦。”谢厌点点头,在剑无雪怀里翻了个身,背对他,慢吞吞拉起被子,把自己卷起来。
石屋内燃着数只炭盆,案上放置一顶香炉,佛手柑的清苦味道中和着发腻的温暖,谢厌闭上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抠弄被子,回想方才的梦境。
画面是在某处山洞,风很大,雪呼呼灌进来,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墙上倒挂冰棱,目之所及,皆是雪色。
这应当是在北方极寒之处,或许是东北的长白山脉,或许是西侧的昆仑山脉。而昆仑,是北云岫的出身处。
如此一来,谢厌更倾向于,所梦地点在昆仑。
还真是有点意思。可说到底,剑无雪并非真正的至阳之气,谢厌也不信被困在雪清境的少年得到自由后,不会想方设法拿回自己的东西,所以,就算那一剑刺入心脏,也是无碍的,就是疼了些。
剑无雪并非不知晓这点,那么为何,还要去杀一个自己杀不死的人呢?
奇哉怪哉。
思及此,谢厌的手缓慢上移,摸住自己下巴。谁知下一瞬,剑无雪伸手过来,将他抓住。
“你没睡觉,那么告诉我,在想什么?”剑无雪凑得很近,温热鼻息尽数喷薄在谢厌后颈,可犹嫌不够,末了,又贴过去几分,轻轻啄吻。
谢厌随口道:“一个小秘密。”
剑无雪牙齿细细磨咬谢厌颈后的线条,低声道:“什么小秘密?”
谢厌反问:“若我告诉了你,还能叫秘密?”
剑无雪换了个角度发问:“它什么时候能够不再是秘密?”
佯装一番思索,谢厌回答:“等我心情好了的时候。”
“如何才能使你心情好?”说完,剑无雪剥去数个时辰前亲手为谢厌穿上的衣衫,低下头,吮舔这人腰侧,边问:这样……心情好吗?
数次下来,剑无雪已将这具身体的敏感之处悉数掌握,几经撩拨,便教谢厌从灵魂深处酥软下来,变成一朵滚烫的、待放的花朵。
谢厌被抵在床的最深处,一条腿挂在剑无雪肩头,呼吸沉重,断断续续从齿缝挤出一句话:“剑无雪……你个混蛋!你是不是……憋了三百年……没发泄过!”
剑无雪抬头,轻轻咬住谢厌下巴尖:“我只是希望某个人心情变好。”
“你、迟早精尽人亡!”谢厌偏了偏脑袋,恶狠狠道。
剑无雪笑了一声:“那就死在你床上。”
“你信不信……你死了第二天,我、我就放鞭炮,再找人……啊!”谢厌的话没能说完,他被剑无雪重重咬住喉结,余下的,尽数化作呜咽与喘息。
“还敢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剑无雪半眯起眼,语气里的危险味道很浓。
谢厌翻身往外爬,以行动彰显自己的答案,但没挪出几寸,就被捞回去。
一直到最末,剑无雪都没能从谢厌嘴里撬出一星半点关于“小秘密”的信息,这人挂在他臂弯里睡着了,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浅浅阴影,看上去无比乖巧。
剑无雪很是没办法,只能任由这人睡去。
午间,剑无雪喂谢厌吃了些东西。他依旧在疼,至阳之力一旦撤去,便痛不欲生,直至酉时,情况才渐渐好起来。
过了一阵,剑无雪帮谢厌穿好衣裳,带他离开。
与昨日相比,固伦碛简直两样。
中部偏南的地方楼宇坍塌、墙断石裂,地面被砸出一个深三丈的大坑,足有半条街长,一夜过去,坑里烧焦的味道仍未消散。这片区域,是城内最繁华之处,许多人聚居于此,在流火之下,尽数化为焦骨。
哀戚哭声传遍全城,目之所及,黄纸纷纷,在风中起落打旋,好似一缕缕幽怨的魂。
“死了……多少人。”客舍内,剑无雪数度抿唇,声线轻颤着询问。
“好几千,其中不乏没有防备的修行者。”步回风一脸倦色,左臂打着绷带,看上去是又骨折了,“不过,昨夜里我们也算反击了回去,双方伤亡基本持平。”
剑无雪垂下眼眸:“接下来要如何?”
步回风答:“休整一夜,离开固伦碛,往北推进战线,直至将魔族灭尽。”
谢厌裹着赤色狐裘,戴风帽护耳,手捧茶盏,斜倚栏杆,静静听庭院中两人说话。
院墙外,风吹乱雪,长埋昨日痕迹,但挽歌犹在,离乱不休。
院墙内,白梅落了,唯雪点缀残妆,不复旧时景,不复旧时人。
半个时辰后,步回风去上林谷弟子暂居之地拿药,谢厌放下手里已然冰凉的茶,走到剑无雪身后,“我们分两头行动吧。你随他们北上,我去建州赤龙城,把至阳之气放出来。”
剑无雪想也不想,道出一句“不行”,语气颇有些重,片刻后反应过来,回身揽住谢厌肩膀,温声道:“虽说近日原江沉和雪清境大部分人马都在这边,但雪清境内定有高人留守,你独自去,岂非又要服金瑶露?”
谢厌撩起眼皮,不眨眼望定身前的剑无雪:“兵分两路,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你不必再因我而无暇分身,你不必再为讨我欢心而蹉跎志向,你终究是忧心天下的剑圣,而我,早就无心这三千红尘。
剑无雪回视谢厌,慢慢摇头:“你独自去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直接杀了原江沉。反正如今正与魔族交战,事成之后,把一切推给他们。”
言及此,谢厌别过脸,声音压低,道出个“不过”:“不过这个办法的问题在于,我不知晓原江沉的同谋还有谁。”
又稍微一顿,瞥了眼剑无雪后,才继续道:“一个一个排查太麻烦,所以,还是由我,直接杀过去比较好。”
第87章 红尘自来扰
红尘自来扰
“说来说去, 你想的始终是与我分开行动。”剑无雪瞬也不瞬凝视谢厌, 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