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14)
“两间。”谢厌道。
“好嘞,两间,客官我带您上去,请来这边。我们天乾客栈啊,专门为身体不便的客人们修了升降台!”掌柜边说,边推动谢厌的轮椅带他往里行去,语气自豪满满。
他正带谢厌走着,斜里突然窜出一个少年,也不见如何动作,轮椅便到了少年手上。定睛一看,是先前来客栈想要投宿的其中之一,穿得普普通通,背一把大街上随处可买的刀,还瘫着脸,一看便知手里没几个钱。
怕不是注意到这位贵公子比他后至尚且开到了房,心生怨恨,想要要挟一番。
掌柜皱眉,正要动作,却见谢厌转过头来,含笑望着他,轻声道:“我要的是两间房。”
“……”掌柜心下顿时明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表情很是尴尬。
“劳驾带路。”谢厌抬手,指向前方。
掌柜强行挤出笑容,躬身比了个手势:“是是是,两位客官这边请。”
谢厌由坠坠推着跟在他身后,行至中途,记起自己的烤红薯来,便向少年摊开手。
温热香甜的食物落入掌心,谢厌慢条斯理道:“学到了吗?”
“学到了。”少年瘫着脸开口。
“会运用了吗?”谢厌又问。
坠坠:“……”好像不会。
谢厌耸肩:“算了,无妨。”
投宿之事尘埃落定,坠坠将谢厌房间里的东西换成自己从霍九别邸带出来的后,才拿上刀前往太玄山山脚,报名参加二月初二开始的灞陵台大比。
他走后不久,那只在客栈大堂四处溜达的猫来到谢厌门口,仰起脖子,细声细气“喵”了一声。
数息,谢厌驱着轮椅过去,将门打开。头一低,和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对上视线。
他挑眉:“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我也以为是我看错了。”一个清润带笑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直到听见那熟悉的语气,才确定真的是你。”
谢厌望过去,只见一个着深紫宽袍之人立在对面长廊上,手握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
“许久不见,晏珣,这次上林谷派你来神都学院挑选弟子?”谢厌弯起眼睛。
晏珣抵拳唇畔,轻咳一声,道:“我不是为此而来。”
言罢,晏珣拔腿便往谢厌那边走,临到跟前,好奇打量他一番后,问:“这么多年过去,终于舍得从那死棺材板里出来了?你又为何来此?你腿怎么了?需要我给你扎两针吗?”
谢厌将这一人一猫让进去,合上门扉,挑了倒数第二个问题回答:“因为坐着比站着舒服。”
晏珣:“……懒死你算了。”
“既然你不是来为门派选弟子的,那为何来此?”谢厌把手揣进袖口,靠着椅背,懒懒发问。
“我为天菱蕊而来。”晏珣摸了摸鼻子,在屋内寻了张椅子坐下,“老关前些时日算了一卦,说是天下就要不太平了,必须把霜天回雪丹给炼出来。快回答我,你又为何而来?”
谢厌撩了撩眼皮,不咸不淡道:“我找到了至阳之气,但他现在太弱,还杀不死我,只好送他来神都学些东西。”
晏珣一惊:“睡了三百年还不够,你还是想着要死?”
雪白的小猫跑来跑去,几番对比发现这屋内还是谢厌身上最暖和,便蹦去他腿上,寻了个好位置趴着。谢厌屈尊纡贵伸出手指,撸了撸猫脑袋,道:“我不会轻易改变决定。说说霜天回雪丹,我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晏珣叹了一声气:“这是老关算出来的东西,具体有什么效果,等炼制出来才清楚。天菱蕊在神都学院禁地,一年结一颗果实,而炼这丹药,需要四颗果实。”
“神都禁地只有神都之人能够进去。”谢厌提醒他。
“这便是最为苦恼的事了,扰我久矣。我虽自诩医术天下无敌,但闯人禁地窃取药引这档子事,却是从未做过。不过现下遇见了你——”说到此处,晏珣话语一顿,意味深长笑起来。
谢厌登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晏珣挪动位置,坐到谢厌身边来,笑容分外真诚:“谢厌,我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爹,要为上林谷做一件事。”
谢厌语气凉丝丝的:“那让你爹来,你又不能代表上林谷。”
“我爹他老人家早已仙逝,如今上林谷谷主是我。”
“……”
“距离许诺之日已过三百余年,如今是时候兑现诺言了。”晏珣拍拍谢厌肩膀,笑得如偷腥狐狸,“便劳烦谢大公子,集齐四枚天菱蕊果实后,送至辰州上林谷关长老手中。”
谢厌:“你并非不知我武脉被废。”
晏珣:“但你足智多谋,总能想到办法。”
静默。
窗外雨悄然间落大,滴滴答答砸在檐瓦上,脆响声声。
半晌后,谢厌撩起眼皮,看向晏珣:“天菱蕊一年结一颗果实,你要四颗,岂不是意味着接下来的四年里,我起码要跑四趟神都。”
晏珣摇头:“不只是四趟,天菱蕊结果期不定,你得时常查探。”
他冷笑:“我不如直接在神都住下?”
“如此甚好。神都学院中多是年轻人,有朝气;再者,扶疏城的繁华程度堪比金陵,吃喝玩乐之地甚多。你在这儿待久了,指不定会收起那些不太愉快的心思。”边说,晏珣边从鸿蒙戒中取出当年的信物。
谢厌气了个倒仰,但信物交还,则意味着当年的诺言到了兑现之日,对方神色认真,他不得不伸出手去,将之接过。
13.刀刃凛似雪
刀刃凛似雪
日暮将近,天色渐沉,雨势倒是小了些,不再斜飞入伞,浸湿衣衫。
设在太玄山山脚的报名点前人迹寥寥,坐在桌后的神都弟子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只盼望着赶紧到交接班时间,去饭堂吃上一顿好的。
这时,一个着雨过天青色衣袍的人撑伞行来,衣着朴素,背上那柄胤国制式长刀是他周身唯一的佩饰。
胤刀较之北武刀,刀身偏窄,细长中透着几分宛如南地佳人的娟秀,刀柄惯刻花鸟纹,很有情调。这样的刀,往往为北地人所不齿,笑其娘们儿兮兮,不若北武刀豪放。
少年人并不清楚这个,只晓得这是谢厌挑的,说以他当下水平,绝世名刀与普通刀兵,拿在手上并无区别,先用这寻常的练练手,劈坏了、卷刃了也不可惜,日后有机会,再换诚上好的。他便一直使着这一把,没起过换刀的心思。
他快步靠近报名点的时候,桌后那人终于撩起眼皮,覆掌往桌面一扫,一本报名册凭空出现,并问:“可是报名灞陵台大比?”
“是。”少年道。
那名神都弟子:“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籍贯,与报名何种比试。”
坠坠正要开口回答,不远处倏地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得得不停、来势汹汹,逼近速度极快。
他不得不回头,见得是一辆四马并驾的马车,比出落凤城前霍九为谢厌准备的那辆更加宽敞。坐在上头的车夫看见前方有人,竟是让也不让,直冲而来,似要连同人一起,将这方报名用的桌台踏翻。
坠坠赶紧让出丈许距离,而马车夫终于在马蹄离报名册仅有半尺的时候,勒停了马。
马车尚未停稳,车厢里的人便跳了下来,高靴皮衣,弯刀不入鞘,刀彩飘飘,俨然是北武打扮。
“就你这娘娘腔,还想抢在老子前面报名?”北武人一脸怒气,一手按在刀上,另外的手抬起,指着少年鼻子大吼。
少年这才记起,先前还未踏出天乾客栈所在的八一街时,似乎与这人,啊不,是这人的车夫和马车有过几面之交。
那时,他先在一家名叫王胖子烧饼的店铺前排了半柱香的队,买走最后两只糖心烧饼;随后,去了天香酒楼,买下仅剩的半只叫花鸡;接着,进了一家酒坊,带走一坛闻名当地的陈酿。
此时此刻,这些东西正躺在他的鸿蒙戒中,吃食皆用油纸仔细包着,装在一只会发热的炻器中,仍有些烫手。
说起来,似乎每次离开店铺不久,都能看见车夫空手而归,站在马车边惨遭一顿骂。
没想到这人竟也来了太玄山,少年不免撩起眼皮,想看一眼他长什么模样。
面瘫的脸依旧瘫着,表情冷漠无比,这一眼看过去,就跟瞪差不多。
那北武人登时跳起来,鼓圆一双眼:“你个南方来的娘娘腔!孬种!还敢拿眼睛瞪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着便要拔刀,但被自己的车夫扑上来按住,动弹不得。
这话骂得有些难听。
从前在春深街时,被这种人找上门,坠坠向来是手边有什么就拿起什么,二话不说直接揍一顿。可这次出门,谢厌特地叮嘱过他,在外头不要随意惹是生非。
不过——“惹是生非”这四个字,细细一想,是主动招惹是非、引起争端之意,而当下情况非他所愿,是对方先动的手。
思及此,坠坠当即反手抽刀,一双凛目愈发冰冷。
“好,好,好,你以为老子怕你?个娘娘腔。”见状,北武人拼命挣扎起来,连蹬带踹,将按住他的车夫给掀开,接着大步跨到坠坠面前,怒目横刀。
坠坠表情不变,换了一种姿势握刀,做出迎战架势。
双方一触即发。
这时,报名点后的神都弟子嚯然起身,猛地拍了一把桌子,吼道:“想在这里打架可以,但都别想报名参加二月初二的比赛了!”声音带上了真元,连带数丈远的树,都被震落了好不容易抽出的新芽。
此番言论可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威胁,坠坠与北武人的动作皆是一顿,尔后北武人狠狠瞪他一眼,抽刀而去,站到报名桌前,带着怒火大吼:“耶律思谋,十六岁,碎叶川人,报名天地玄黄中黄字组武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