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仙君小白脸(155)
他会想和谢危楼在蜃海过上一辈子,最好就是当年从白玉京下来,义无反顾地去过好一生。
他明明记性那么好,却不记得当年和谢危楼在蜃海里许诺了什么,最后还是神经大条地让谢危楼独自记得。
最后,他似乎也得偿所愿了。
凌翌忘记了前半生很多不高兴的事,只记得那些剩下的,身边人零零碎碎的往事大多不知晓,只有他用少年时的样子回来。
但他依然记得谢危楼,依然记得自己很喜欢他。
“你把我带回去吧。”凌翌启口道,“如果一切能重来的话。我想回到从前的样子来喜欢你。”
“我们能不能从头开始?谢危楼,你当我是从前的凌翌。”
“如果你喜欢,那就不要再去浪费任何一刻。”谢危楼捧了回去,问他,“人生在世苦短,就算是修士能活上那么多年,谁又能做到问心无愧。你喜欢我么?”
凌翌点了点头:“谢危楼,我好后悔没早点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是想和你结道侣的喜欢,想你也对我这么说。”
谢危楼回答他:“如你所想,两百年来,我从来只喜欢你一个。”
这天,凌翌回楼阁的时间很晚。
青缨也不知道凌翌路上碰到了什么,站在屋子前,他看到凌翌抱着膝盖坐在楼阁前,脚下是数十层高的长楼,流云流动,霞光漫天,给他镀了一层薄薄的暮色。
凌翌身边还散落了许多不知名的灵草,他随手放在地上,撑着手,支撑起身躯,极目远眺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楼阁里转来转去,脚步声匆匆,落地有声。
平日里,凌翌见青缨过来了,总是要问他两声,面上也总是带笑,很少有这样面色波平如镜的时候。
青缨悄然给谢危楼传了信,默声下去了。
谢危楼飞升入塔顶时,抬头便看到了凌翌在望高阁,他很少看到凌翌这个样子。
这个人难得专注的时候,要么在用刀,要么在读修真典籍,从来没有这样的闲心思去看一片瓦砾。
谢危楼放缓步伐走了过去。
凌翌回过头,望了过去,他很少掩盖情绪,也难得少有额外表露情绪的时候。
“怎么了?”谢危楼旋即问道。
凌翌朝谢危楼淡淡笑了,不过这笑很淡,嘴角略勾了勾,又落了下去:“我——就是在看看,我住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今天看看倒是有什么不同了。”
谢危楼启口:“你有心事。”
凌翌颦了颦眉,又摇头道:“也不算有什么心事,可能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谢危楼……”
忽然间,凌翌的嘴唇就像被黏住了。好多东西不能轻易地从嘴巴里说出来,一开口,好像很多东西都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让事态滑向某一个他不想遇见的深渊。
他从来胆子很大。
但在谢危楼面前,他总是觉得自己很谨慎,有时候谨慎到不像自己。
“想说什么就说。”
谢危楼走了过去,他收起了扶生剑,居然也靠着楼阁,和凌翌保持一样的姿势,自下朝上,往瓦片下看去。他望了会儿,忽然指着楼阁的一角:“你看,塔铃是我亲手装上去的,当时我挑了上百个器件,每一个都敲过来,听一下,它到底是什么声音。”
谢危楼很少会闲谈,更何况是选器件这件事。
凌翌偏头望了过去,存着耐心听着。
“后来,我把那些声音都试过了,才知道当年有个人和我说过的话倒是没有骗我。”谢危楼闭上眼,听了一会儿塔铃的声响,塔铃不同于悬挂在屋檐下的铃铛,它笨重,多用铜器铸造,敲击起来的声响浑厚而承蒙。但悬挂在楼阁上的塔铃却很空灵,响而透。
“你说过,塔铃的声音会很好听。”
谢危楼没睁开眼道:“我听了这声音很久,有朝一日也会习惯到听不见它就会睡不着。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当你习惯一样东西,就很难脱身。是人也好,是物也罢。没了就会去想,一想,就很难停下来。”
凌翌依旧偏头听着,后知后觉间,好像那些话都不是从谢危楼嘴里跑出来的。
谢危楼说的那个人并不难猜。
在咀嚼清楚那句话的瞬间,他的心口像缠了千丝万缕的细麻,和所有的脏腑搅在一起,越缠越乱。
谢危楼望了回去,他睁开眸子,眼底平静,和凌翌对视了一会儿。
塔铃在两人头顶上晃动,一摆,一摆,高阁之下,两人的呼吸好像融在了一起,像化在水里的墨,越搅越浓。
凌翌心口莫名快了几拍,笑了一声:“你倒是难得有情致。”
谢危楼也收回目光,保持着和凌翌一样的姿势,回答道:“那也要看哪些人很有情致。”
谢危楼站在了楼阁前,他抬起头,就看到凌翌坐在长廊里,漫天霞光间,他和凌翌也在这里捉过飞上了萤火虫,从白天等到日落,他很少看到凌翌沉郁的样子,他也本能地直觉,凌翌好像也不是总是像平日里那样。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凌翌目光没有挪动,好像自己开口的动作和说话声都分离开,他觉得自己反应好慢,也是头一回那么想顾左右而言他,全然没了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性子。
谢危楼应了声,很耐心地等着:“嗯。说说看,你都想起了什么。”
这时候,凌翌觉得那件事好像又不能那么直接地讲,他抬起头,对上了谢危楼的身影。他一动,谢危楼就低头,垂眸看向了他。肩上那双手的热度突然变高,风过时,凌翌又闻到了谢危楼身上的白檀味。
这股清淡的味道也在提醒着他——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他对谢危楼使坏、插科打诨也好,那些都是谢危楼为他做的。
凌翌蓦地开口道:“谢危楼,你修为有损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危楼顿了下,随后,他躬身,和凌翌保持平视的距离道:“为了值得的人而已。”
凌翌:“谢危楼,我想听实话。”
谢危楼:“修为无碍,分了一半灵脉给你而已。”
“谢危楼,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骗我?”凌翌坐在谢危楼身前,沐浴在晨光里,像是身上落了玉色,但他神情是冷的,难得有那样的淡色。
“而且一开始——”凌翌陷入了回忆,眉心蹙起,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感觉到,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不高兴,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我不希望你是那个样子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所以我才和你讲玩笑话。”
“这件事我就没打算隐瞒你,因为你迟早会知道。”谢危楼定定答,他蹲了下来,靠在凌翌身边,任由那身华服垂在地上,压出褶皱,“我本来就不需要很多答复和回应,你当时的反应,对我来说就够了。”
凌翌望向了谢危楼:“只是因为我记得你?”
谢危楼忽然笑了,他莞尔时笑容很淡,好像嘴角的笑会转瞬即逝,但那抹笑停留在他嘴边,并没有散去。
谢危楼:“因为你还记得我。我也一直不想问你,为什么两百年前,雨华幻境里,只有我出去了。当年你明明走在我前面,还给我传信,说你已经在外面了?我不是没有猜测过你到底怎么想。你也一直没说过,我们姑且也算扯平吧。”
“我既然不想让你知道,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让你发现呢?”谢危楼耐心道,“不过如今看来,能和我以前缠斗的人也的确很不笨。”
“那你快乐么,谢危楼?我就问你,你现在愉悦么?”凌翌保持着偏头的姿势,对望着谢危楼,“有没有因为我在,你产生过一丝丝快慰。”
谢危楼抬眸望向了凌翌。
又是那样的目光。
他眼底的目光很冷静,只是因为那句一长串话,眼瞳微微晃动,他在思考,连思考都是那么严肃。
谢危楼答道:“我一直很高兴。”
凌翌对视了上去,一时间,他发现心口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一时间,竟让他产生了害怕听到谢危楼答复的错觉。他从来不害怕去听到任何答复,可是他又是那么在意谢危楼的答复,在意到快不能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