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仙君小白脸(135)
凌翌酒量从来很好,他很少喝醉,偶尔胡闹才会醉一下。
醉意在船只摇晃间变得越来越浓烈。
凌翌在白昼的光隙间,陡然想到某个人的样子,他察觉不出自己是什么心境,也没算过自己从白玉京离开到底过了多久。
毕竟习惯改变了,不至于是真快活。
白瓷酒瓶递了过去。
修长的指节触及瓶身,动了动,却没接过。回顾多年喝酒的经历,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从和谢危楼认识以后,就再没喝醉过。
小白骨不情不愿,短短的小腿岔开坐在船头,给凌翌送上一壶新开的酒瓶:“少喝点吧。”
凌翌定神:“酒是好东西,你不用用怎么知道它妙呢?”
他淡淡笑了,支起腿,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枕着臂膀,他闭上眼,难得什么事情都不做。
凌翌一口气把整壶酒灌下去,捻了捻指尖,他使坏地抹在骨头嘴唇上。
小白骨咂了咂味道,骨架一瞬四分五裂,它拼合回了骨头,坐得离凌翌稍远了些,姿态乖巧,也不气恼凌翌戏弄它。
江心满是金黄的日光。
小白骨望了望日光,回首问:“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就看到你在喝酒了,你们喝酒都有什么理由吧。人遇到惆怅的事情就会喝酒消愁?”
酒水泼洒开,晃在凌翌指节上,偶尔几滴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滑落。他背过手,用曾经擦满血迹的袖口,擦去酒水。
凌翌若无其事道:“苦了快一百年,能用这么短时间开心就见鬼了。”
小白骨恐吓道:“我就是。”
小白骨是凌翌从白玉京下来路上随手捡的。
凌翌也纳闷自己怎么总有到处捡人和东西的习惯,他就是不喜欢一个人,所以走到哪里都要别人陪着。他没有带走白玉京的任何东西,身上墨衣彻底脱下,自此以后换上他最爱穿的白衣。这白衣还得用丝织,足够飘逸才行。他腰上缀着错金银,耳坠子又换上淡银的长流苏。
他又变回少年时的模样,一路下白玉京,就遇到了装扮成厉鬼打劫的骨头。
路上遇到这种孤魂野鬼,修士修为稍高些的,全然不屑一顾,若这人品性急躁些,捏一个焰咒就能把那截白骨磋磨成灰。
小白骨魂体就很矮小,只有到凌翌膝盖边上那么高,龇牙咧嘴,竟也有胆对他凶神恶煞道:“留下买路财!”
凌翌俯身,看了过去,大概是沉浸在某种情绪太久太久,麻木浸染全身。那节骨头跳啊跳啊,卖力地对他凶,他忽然间,噗嗤一声,莞尔笑了出来。
在白玉京他都是装着笑,嬉笑怒骂都由不得自己。
久违的笑意回归。
凌翌蹲下身,道:“骨头魔尊,你真把我吓唬到了,敢问你要多少?”
骨头的眼眶变大,陷入了迷茫,它大概是真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支支吾吾道:“你……你……还不速速叫我大王。”声音轻如蚊呐,越来越小。
凌翌“哦”了声:“大王。”
小白骨:“我要你给我——三百个灵石!”
凌翌真的把一袋灵石递过去:“我给你一千个。”
骨头就这样被薅走了。
凌翌修为很高,如今他站在白玉京朝堂上,一眼扫过去,几乎都能把人人的修为看遍。纵观修真界,无人敢去慈悲天山一瞧,这地方属禁地,更没人说过它在何方。
他想,他要去找,路上有个有意思的陪他就更好。
走到哪里是哪里,不强求缘分。
谁想这缘分来了,竟一直走到现在。
凌翌揉了揉额角,酒气涌上,微醺的感觉让他觉得船摇晃得厉害,他终于有时间好好睡上一会儿了,枕着臂弯,堪堪在花荫下入眠,耳边小白骨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会从白玉京上下来么?不都说,有朝一日有了权力,就很难再脱手。”
凌翌听着,缓缓睁开眼,想了会儿,答:“有它就是束缚,我觉得它没那么重要。”
小白骨好奇道:“你要什么?”
凌翌:“自在。”
乌篷船带着两人在江心的水涡上打转,慢慢地绕。
小白骨问:“你不自在了,是不是就会什么都不要?”
骨头本就不懂世事。
话属无心。
凌翌睁开眼,酒意消退,他像彻底醒了,盯着头顶上淡黄的花荫,“嗯”了声。花荫落在他面上,满是光斑和阴影,他想,大概他是真的没法那么快放下谢危楼,于是什么事情都会让他想起来。
他不自在了也愿意喜欢谢危楼?
酒气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凌翌费力地想了会儿,又想,如果一下子真的放不下,那应该也叫喜欢吧。
喜欢又怎么样呢。
花荫下,青年合眼,停下乌篷船,他支着胳膊,怡然入梦。小船微微摇晃,水拍船身,耳边仅有江涛声。
白玉京大殿上,仙侍行色匆匆,前前后后地从门内进出,落地一面两人高的长镜子。墨衣华服,袍上绣着鱼龙和墨莲的花纹,玉盘上禁步呈十二瓣莲纹,墨冠流光,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夜色。
衣衫穿戴在青年身上,他穿得自如,长袍在身,满身肃杀的武气被压下,散着几分内敛的儒气。
谢宛清头上梳了妇人髻,发髻后簪了朵玉莲,脖颈修长。哪怕脖颈还有淡淡的疤,她已浑不在意,含笑答:“叔父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谢危楼没抬头看镜子,面色从他穿上那件衣服开始,紧绷着。身边的玉盘上,换下的旧衣折叠,袖口上是一朵谁画的墨莲。他甚至没笑,低头理着衣衫。
那朵墨莲纹一看就是谁用笔绘上去的,落笔简练,笔画像是飞起,但也用心得很。
谢宛清瞧过去,视线落定在谢危楼衣袖上的花纹,问道:“重光,那是什么?”
谢危楼道:“我现在不想说。”
漫长的安静后,谢宛清坐在谢危楼身边,道:“是不是他给你画的?”
上了白玉京,谢危楼沉默的时候越多。他站定在镜子前,缓缓回首,责任高于一切,他从没和凌翌因为责任吵过架。但他们之间似乎做错了什么,在本该凌翌到场的时候,他彻底成为了独身站在白玉京殿前的人。
外门时,那个情绪起起落落,却从来不肯认输低过头的人,会给他写洒金信笺。
——“证道登顶,术业千古。”
所有人都觉得一切遥不可及,只有那个人无比坚信,一切都会发生。
他说,想和他一起上白玉京,能为这里改变什么。
谈起这些,他们落魄地坐在没人要的驿站内,身上落满雨水,凌翌眼底的光亮得像苍穹下的日照,他却在说,想为上下九界做些什么。
谢宛清试探性问:“其实,我一直不知道长逍为什么会下白玉京。”
谢危楼站在镜子前颦紧眉头,问出了一个问题:“阿姊,我不明白哪一环出了错。”
“我知道他是不愿意在白玉京受束缚。”
“但我不知道我和他怎么了。”
谢宛清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再去试试?”
谢危楼道:“想过,结果也没什么区别。可能一开始路就选错了,他在心底应该一早就有了答案。”
从他们长久的分开开始,谢危楼就发现不对了。外门的时候,他们也会分开,但回来的时候总是很高兴见到彼此。
只有在白玉京,他一直觉得凌翌对他笑得很勉强,偶尔会有快乐的时候。
接吻的时候,谢危楼会想到那双浮光的眼睛,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接吻,接不同的吻,比起吻,他们会渴望更多,想他用软语说,喜不喜欢。
前赴墨泽之前,他听到凌翌问他,爱与深爱。
这个问题,谢危楼一直想给他答复,但那个人已经不愿意再去听他开口。
谢危楼慢慢想起了分开的那一日,在那天,他对凌翌说,以前更好些,沉默比他意料中更长些,他听到凌翌喉头的哽咽,明明都要哭的人,却还能镇定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