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21)
南山山腰以下算得热闹,而山腰以上便越显荒凉。
萧乾在山道上飞快地跑着,四处搜寻,却又不敢喊方明珏的名字,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急得乱转,却又无处可寻。
按理说时候不久,以小皇帝的身子骨绝跑不远,这么久还未找到,莫非出了什么事?
萧乾想到此处,腿一抖,差点栽下斜坡。
碎石滚落,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声。
萧乾迈开的脚一顿,猛地望向斜坡下漆黑一片的山坳。
他嘴唇哆嗦了下,却没出声。他蹲下在碎石边抓了几把,闻了闻,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传入鼻间。
萧乾几乎是用滚的下了斜坡。
“方明珏!”萧乾低喊了一声。
陡然听见这么一嗓子,缩在灌木阴影里的方明珏先是一惊,手里的寒光已然亮了出来,却又猛然分辨出,这是萧乾的声音。
萧大将军连滚带爬地从潮湿的斜坡上滑下来,跑到他面前。
一半冷峻的脸暴露在稀薄的月色里,裂开几道细小的血痕。渗出的血珠从眼皮坠落,含进轮廓深刻的眼尾。
萧乾看见小皇帝瞪着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抱人,指尖碰到肩膀,才如梦初醒地僵住。
“能动吗?”萧乾垂下手,问。
方明珏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点了点头,扶着一棵小树站起来,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路过你信吗?
萧乾心里翻了个白眼,没答,伸手半扶住人,一块上了斜坡。
“我在林外放了信号,城防卫和北郊大营很快便会来人,”到了山道上,萧乾松开手,淡淡道,“我送你到山腰,等顾战戚来接你。”
“好。”方明珏乖乖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前。
他这般狼狈,小纸包还完好无损,没半分闪失。
两人慢慢走着,诡异的沉默里,萧乾终是忍不住道:“刺杀一计,你设下时便该清楚,总会有人浑水摸鱼,想真将你置之死地。你生性.好赌,喜这剑走偏锋之事没什么,只是莫要过火,人这小命,不管怎么掰扯,也都只有这一条。”
方明珏跟在萧乾身后半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丝,语调却很平稳:“是我考虑不周。”
萧乾哂笑:“我看,不是考虑不周,而是想引蛇出洞,一石二鸟吧。”
方明珏没声了。
萧乾心头一阵索然无味。他也真是自讨苦吃。又不是第一遭知晓这人脾性,怎的还要斤斤计较这些呢?再者,他也真没计较的立场。
情之一字,到底谁是谁非?又该是进是退?
他怔怔地想着,却忽然觉着身后静得怪异,一回头,却见方明珏落后在几步开外,脸色在淡白的月光里衬得苍白无比,几近透明。
萧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方明珏身前,抬手一摸,满脸的汗。
而这一碰,萧乾才发觉这人竟在微微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一按腿,竟是从膝盖以下便扭曲了骨头。也不知这几步路是如何忍下来,若无其事的。
太能忍了。
忍得让人心疼,也令人生恨。
萧乾用袖子给小皇帝擦了擦汗,见这人唇紧抿着,眼睫微颤,心里便像被捅了几刀子,疼得厉害,既想扇自己几巴掌,又想脱了裤子揍死这人。
他叹了口气,转身蹲下,小心翼翼抬起方明珏的右腿,将人背了起来。
“方明珏,”耳根贴着耳根,萧乾低声道,“疼你怎么不说?”
第36章 阴差阳错(修)
方明珏捂住眼睛, 把脸缩进了萧乾的颈窝,哑声道:“许是因着……你走得太快了。”
萧乾握着小皇帝的小腿,手掌猛地一颤, 却不敢使上分毫力气。
背着人默然前行, 前方暗影重重,月光与树杈交错间, 稀稀而落。萧乾的鬓发有些散乱地垂下来,在眼前晃来晃去, 如片脉脉不得衷的阴翳般, 在他心头扫荡。
他心口如有水火交融。
火热的一半烈焰腾腾, 几乎想立刻将背后的人打横抱过来,嘘寒问暖,一诉衷肠。水冷的一半却又覆冰溅雪, 一块一块凝着化不开的霜。
并非是方明珏杀他之心,令他心冷意寒。而是终究是两人,怎有一颗心?
更何况一个是臣,一个是君。
朱昆一杯鸩酒的滋味, 还在喉间萦绕不去。
而初时方明珏曲意逢迎,真假试探,他不是真粗汉, 又如何看不出来?许是那时就沉溺了。于是有了心伤,有了郁愤,但却舍不得少看这人一眼。
只是真生了情,才忍不住要三思而行。
他萧乾死过一回了, 没什么看不开的,倒不妨纵意放浪,只求快活。但方明珏呢?
比起方明珏一生与他郁郁偷欢,史书上被人戳着脊梁骨谩骂,萧乾更想看到史官那煌煌异彩的一笔——“盛世明君,治国有方”。
但这便意味着,儿女私情,置之度外。
一时之间,萧大将军充分体会了何为愁肠百结,直想把一颗心都掰成两半,一半塞给方明珏去不管不顾,一半留着自己知礼进退。
而就在此时,背后小皇帝的手指从眼前滑了下去,沾着湿意的脸慢慢地蹭了蹭萧乾的颈窝。
“皇后,我冷。”
火焰刹那熬干了冰水。
萧乾把人一放,单手搂住,扯下外袍,将人裹好,再小心地打横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方明珏在某些事上一向拉得下脸,觑着萧乾脸色,却摸不准这人心思,但胳膊抬了抬,还是伸去,抱住了萧乾的脖子。
萧大将军默默吸了吸腮帮子,咬住,不能笑。
走到一处林间空地,萧乾隐约望见了远处蜿蜒而来的火光,人声渐近,隔得老远都听见顾战戚叽叽喳喳的大嗓门。
萧乾擦了擦一块大石,把小皇帝放下来。
方明珏的指尖从他领口滑下去,萧乾一把抓住,往自己外袍的袖子里塞,沉声道:“有点凉,回去喝点热汤。”
被摸着小手,正开心的方明珏一怔:“你要走?”
萧乾一时怀疑自己救错了人,怎么一场刺杀,小皇帝的脑子都灌了浆糊?一国之后,突然出现在宫外深林,怕是他熬不到明日便得进水牢洗洗脚了。
“我不该现身此处。”萧乾听得人声近了,匆匆留下一句,闪身没了踪影。
但这句话配着萧乾决绝离去的背影,在方明珏耳中便成了“我后悔来此处,救了你”。
小皇帝苍白着脸,慢慢把颤抖的手缩进萧乾的外袍里。
他早就明白的,这人便是不喜欢他,为着结盟和那一点情面,也始终是对他极好的。
他身上遍布着森森寒意,却眨眼被靠近的火光驱散。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一帮护卫呼啦啦扑过来,跪倒一片,小德子差点扑过来哭了,忙把披风给方明珏裹上。
很快有人发现皇上受了伤,便抬了简易的銮驾,把人扶上去,抬着走了。
萧乾躲在树后,直至再看不见半点火光,才转身下山。
然而走到半路,终究还是放不下,又一路轻功奔回了山腰。
但到了才知道,道观火势刚熄,怎能住人?銮驾早便抬着下了山,去山脚一位老大臣的别院住了。
萧乾又哼哧哼哧地跑到那位老大臣的别院,等终于连蒙带摸地找到小皇帝的墙头时,天都快蒙蒙亮了。
他一身寒气,只穿了件单薄衣衫,冻得牙都打颤。
绕开几名侍卫,撬了小皇帝的窗,萧乾做贼似的摸进去,来到方明珏的床头。
极淡的月光里,看见右腿晾在外头,显然随行太医已经看过,上了药包扎了。此次事大,现下还未来得及发酵,但各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自然怠慢不了小皇帝。
也是累得很了,方明珏微侧着脸,睡得两片淡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月光如纱,蒙着白玉似的面容。眉如墨染,扫到眉尾处,却淡如山水画的幽长余韵。
萧乾怔怔伸手,却在将要碰到唇瓣时惊觉自己手冷得很。左右看了看,外间没人,燃了一根蜡烛,小德子守在门外。
萧乾忍着火烧火燎的痛感,把手指在烛火上烤猪蹄似的烤了一遭,碰碰自己的脸,觉着热了,才又回到床边,心满意足地碰了碰小皇帝的脸。
顺着眉峰,一路没进唇缝,如探访的新客,流连忘返。
萧大将军未成想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男色迷惑成这样,一边唾弃不已,一边又心生暗喜。
方明珏似乎被惊动了,微微皱了皱眉。
萧乾立即收手,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飞快且悄无声息地窜出了房间。
然而方明珏没醒,他只是皱了皱眉,咂巴了下嘴,像有人往他嘴里灌了一大罐蜂蜜似的,梦里都觉着甜得牙疼。
翌日,春耕。
皇帝春耕,便跟现代的动员大会似的。底下先聚了一帮当托儿的老百姓,口号喊着,模样装着。皇帝讲几句文绉绉的假大空,一帮人听得懂听不懂都跟着傻乐。
然后皇帝下地,拿着自己都认不出是锄头还是镐的玩意儿在土上搅和搅和,几个随行大臣也象征性地表示下,便是完成任务。
最后,百姓拿钱,皇帝回宫,皆大欢喜。
总的来说,确是一件利民之事。
今时与往日也并无不同,还因着方明珏有伤在身,仍要下地,惹得几位老大娘落了泪,一时片场,哦不,现场极其煽情,春耕动员大会事半功倍。
春耕之后,还要与民同乐。
村头摆起几十桌的流水宴,方明珏瘸着腿从头吃到尾,虽然每桌只有一筷子,但仍是吃撑了“猫食儿”的小皇帝。
等到夜间可不容易脱身,回了别院,仍是挺着个小肚子,歪在矮榻上难受。
萧乾便是这时候窜进来的。
小德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时捂着嘴溜了。
萧乾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一掀袍,坐到矮榻边的脚凳上,轻轻摸了摸方明珏的腿,“太医怎么说?”
“摔断了,”方明珏轻声道,“用了好药,还要将养些时日。”
萧大将军常年游走刀尖上,眼光毒辣,看了看道:“有些肿了,今日累着了。你既受伤,何苦还要下地?左右不过是作戏罢了。”
“那你呢?”方明珏垂在书页上的眼倏忽抬起,亮得如同一簇燃在暗夜的火,“你既受伤,何苦还要再来?左右不过是……”
我作的戏……罢了?
萧乾僵了僵,看方明珏一眼,抬手为他按着大腿上的穴位,舒缓小腿的酸胀疼痛,“你猜。”
方明珏想砍掉这条腿砸他脸上!
但最终不知是舍不得这条腿,还是舍不得萧乾这张脸,方明珏一口气咽回嗓子,打了几个转,只吐出来一句:“我饿了。”
萧乾默默地看了眼方明珏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方明珏脸红:“是口渴的饿,想吃些梨。”
“等着。”萧乾起身,去外间摸索。
方明珏探头看了眼,忙微微撑起身,摸出顾战戚奉献的神秘小纸包,往旁边矮几上的两碗茶水里各撒了一半,然后缩回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书册。
萧乾用刀将雪梨切成一块一块的,眼睛漠然从对面的铜镜上挪开。
古来有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之前无论何种郁结,此时也都可割个鲜血淋漓的了断。这人终究要杀他,帝王多疑,心有九窍,却无一窍装着另一颗心。
可是,我都捧到你跟前了,你也不愿看看吗?
萧乾闭了闭眼,掀起纱帘,走到里间,把梨放到矮几上,往方明珏嘴里送了一块。
方明珏如无其事地吃了,眼神却飘向桌面的茶碗,淡声道:“你手也冷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真到了这一刻,萧乾心头却反倒没了任何念头。
不比朱昆的兄弟背叛,愤恨难平。他不怨也不恨,只是觉着,到底是这样了。活了两辈子,死在两个皇帝手里,还挺值。只是始终没舍得睡了小皇帝,终究有点不甘心。
萧乾拿起茶碗,灌完,又拿起另一个,也喝了。
喝完,他起身便急急往外走。
萧乾心里想着,也不知这□□何时发作,又是个什么毒。他犹记得朱昆那杯毒酒,他失了神智前,用最后的力气抬手一摸,满脸的血。
想必是七窍流血的剧毒。
小皇帝虽说心思狠,但终究未真正见过血。这回若真还是那般惨状,恐怕得把人吓坏了。如此便是他九泉之下,恐怕还得傻不拉几地心疼一番。
倒不如死得远远的。
便当这辈子,从未来过。
萧乾往外走,方明珏却是一愣,未来得及反应,萧乾两碗茶竟都喝了,那等会他……岂不是太猛?不是,是药效……太猛……慢着,他跑什么?莫不是还想出去找个女子解决?
想到此处,方明珏神色一变,一股劲儿冲上来,直接从矮榻上跳起来,把萧大将军扑住了。
“站住!”
萧乾下意识伸手搂住,刚一回头,还未回神,便被抱住脖子,亲了个结结实实。
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灼热从下腹突袭全身,令他手臂一紧,勒住了方明珏细瘦的腰。
第37章 春意乍染
萧乾脑中跑马, 心想,莫非小皇帝还可怜我,让我做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
如此一想, 手腕抬起, 便扣住了方明珏的后颈,横冲直撞地回吻过去。
萧大将军总算与小皇帝有了一个共同之处, 便是一身吻技俱是坊间话本的真传。等并非浅酌轻尝的全武行了,这二人便如两只笨拙的小仓鼠似的, 你摸我一下, 我挠你一下。
不得要领, 小心翼翼,却又缠绵难分。
萧乾眼瞳酸麻,几乎有火舌舔舐。
这感觉熟悉至极, 与安昌侯府那一遭分毫不差。若说真有什么不同,或许便是此次药效实在过于猛烈,让萧大将军面对美人奸细都萎萎耷耷的小将军都难以自持,本性暴露。
萧乾眼睛通红, 猛地按着方明珏的肩把人推开。
却还不忘一展手臂,扶着些。
方明珏微肿的唇抿起,霞云般的绯红一路从耳根烧到脖颈, 如不经意蹭了胭脂的白玉。他眼神一定,看着萧乾道:“皇后,朕要你……今夜侍寝。”
说完,还生怕萧乾不从似的, 直接劈手拽开了萧大将军的裤腰带。可怜衣衫单薄,萧大将军第二回在小皇帝面前掉了裤子。
像是挑断了一根线。
萧乾憋着一堆火药的脑袋登时便炸了。
他的手掌颤抖地顺着小皇帝的腰际滑过去,将人拦腰一揽,抱到床上。
一时间心如死灰复燃,惊喜交加,萧乾半跪在床边,低头贴了贴方明珏的眉心,然后被一根手指抚过额角。
“你流了好多汗。”方明珏轻声道。
萧乾痛苦地弓着身,握住他的手,咬了口,压抑得牙齿都在打颤,开口嗓音便顷刻沙哑:“你……无须如此。”
方明珏看着他,突然垂下了头,抬起手,将萧乾的外袍脱了。
“夫妻之间……合该如此。”
萧乾浑身紧绷,层层衣衫坠地,露出他赤.裸精壮的胸膛。
“方明珏……”他微微仰起头,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下颔,滚过脖颈,没在胸前。
方明珏倾身,低头一吻,正好将那滴汗含入口中。
“我离此处……”方明珏眼睫低垂,哑声道,“可近了些?”
萧乾汗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忍到扭曲的笑,热气喷吐:“何止啊……你都添砖加瓦,在里头盖上两间房,安家落户……拆都拆不掉了。”
“难受吗?”方明珏凑上来,贴着萧乾的脖颈道,“药是我下的。你就不想……罚罚我吗?”
说着,方明珏低头去解自己的腰带。但明明喝了药的是萧乾,他却手抖得厉害,几下都解不开,手指都要打结缠到一块了。
一只手覆上来。抓着他的手握了握,拿开。
方明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大将军若还没点反应,那他以后不用住凤仪宫,直接去内侍房得了。
萧乾单手解开腰带。
指尖从上往下划开,便如剖开一块上好的玉胚,将小皇帝整个剥了出来。
萧乾惊诧地低头看了眼小王爷,戏谑道:“陛下,莫非那药……你也喝了?不然怎会……嗯……这般神采奕奕?”
方明珏长睫上犹沾着泪色,湿红的眼角将他的眼廓勾成极为妩媚的艳色,他抿了抿唇,似乎将羞愤全都抛开不顾了,艰涩地挤出一句:“我……我见着你……常会如此。”
如此情难自抑,羞耻难当。
萧乾的喉头一滚,骤然低下了头。
春意浓墨乍然,此情一时无限。
待三更梆响,遥遥而闻,萧乾方满身舒爽,拥着满面通红的小皇帝躺下,懒散地笑:“陛下,微臣侍寝……可还满意?”
方明珏指尖仍在打颤,未出声,却突然一撅屁股把人顶了出去,顺手扯过仅有的一条被子把自己裹住。
“不过尔尔。”方明珏抽菊无情。
得了差评的萧大将军一身坦荡,暴露寒风中,腿毛都要被冻掉了。
一咬牙扑上去,连人带被子全压住,“小崽子,你还有脸说我?让你动下你都不动,只会躺着哼哼,懒得你!”
“你也只会横冲直撞,又好得上哪里去?”方明珏冷冷瞟了萧乾一眼,对敌人继续进行毁灭性打击,“并无半分巧妙,只是蛮人。”
被皇帝摔了牌子的萧娘娘心口刹那千疮百孔,苍白柔弱,几欲昏厥。
“不过也是个话本里的行家,”萧乾力气一失,如条死狗般趴在小皇帝身上,哼唧,“我合该应去秦楼楚馆习练个百八十遍,定让你再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