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35)
薛岚因呼吸一滞,双眼不由自主地黏上晏欺身后每一寸苍白柔软的皮肤,如画一般,优美柔和的线条丝丝刻入眼底,一瞬便成心中挥之不去的永恒。
习武之人的骨骼肌肉本该结实而又硬朗,然晏欺一袭厚袍之下的身体却格外清瘦纤弱,一手触摸上去,就像是探入一团轻盈温软的冬雪。
薛岚因有些心猿意马,徒然一人怔了一会儿,许久方想起手头事情要紧,咽了咽口水,赶忙攥了衣角上去为晏欺擦身。
一面擦着,他就一面满头囫囵地想道:“我这又是在做什么?他可是我师父啊!”
但……师父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不准摸也就算了,难道还不能偷眼瞧瞧么?
等等——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咱师父是个活生生的大老爷们儿吗?
薛岚因一时心乱如麻,手下的力道也险些没了轻重,粗砺如砂的破布条一下子招呼在晏欺背上,顷刻将他骇得半醒过来,又开始恍惚迷蒙地朝墙角里挣动。殊不知他后半片外袍是压在薛岚因肘下的,稍一翻身,便“嗞啦”一声从中间撕裂开来,一身上好轻纱瞬间糟蹋成了地里的烂白菜,连带着半边瘦削的肩臂也遮盖不住,稀里糊涂撞入薛岚因眼里,顿将他惊得眼角眉心狠狠一跳,一时间连话也不会说了,只觉胸口一阵气流纷纷上涌,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鼻间已没羞没臊地淌了两行热血。
——这下好了,晏欺吐血,他流鼻血。
薛岚因心里像是实实稳稳装了一只漏斗,五味杂陈地就往外一通乱倒,好一阵子,才冷静下来,一把掀开外袍给晏欺盖上,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而后,便一人背对着墙角坐了下来,没敢看他,转而抬头望向艳阳高照的天空,久久不发一言。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不省人事的师父产生一丝异样的想法。
可是……人都嘴对嘴地亲过两回了,再多瞧上几眼,又不会怎么样……
是个人,都会对美好的事物有一定的向往之心,何况,他薛岚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
于是乎,俗人内心极度煎熬地挣扎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最后太阳转过几道弯匆匆落下了山头,终是狠狠吸了一口凉气,一个猛子回过头去,一不做二不休,做贼似的将晏欺身上那件外袍捏在手心里,轻轻一撩,双眼直勾勾地朝里探了进去。
结果偏是那么不巧,正对上了外袍之下一双雾蒙蒙的凤眸。
第35章 徒弟太烦人了怎么办
薛岚因做贼心虚, 像是活见鬼了一样长长“哎”了一声, 随即连连后撤数步之遥,愣是与此刻毫无战斗力的晏欺拉开一道显而易见的距离。
“……”
晏欺有些不明所以,但现实糟糕的身体状况使他没法卖力去思考别的事情, 所以只是下意识里动了动胳膊, 转望向一旁哆哆嗦嗦的薛岚因,含混而又沙哑地出声问道:“……这是在哪?”
薛岚因起先是微微一惊,而后迅速反应过来,顿时喜上眉梢道:“师父醒了!”
晏欺没应他, 而是皱了皱眉,斩钉截铁道:“答话!”
薛岚因愣了一愣,旋即立马回道:“沽离镇外, 还没走远呢……怎么了?”
“别呆这了。”晏欺道,“备马,回敛水竹林里去。”
言罢,作势便要起身, 薛岚因见状连忙要扶, 却被晏欺抬手推搡至一边,方要伸出一只胳膊探上墙壁, 那一身烂衣裳便顺势滑了下来,正巧露/出大片白皙如玉的胸口。
晏欺:“……”
薛岚因吸了吸鼻子,默默弯腰上前,替晏欺将外袍朝里拢了一拢,尴尬又无措道:“你……睡昏头了, 不小心把衣服给撕了,没法儿啊,先穿着我的吧。”
晏欺无言以对,低头望了一眼身上那件沾满血污的白色内衫,道:“别废话了,你去街上弄两匹马,再买套能替换的衣服来……否则这样走出去,实在不便掩人耳目。”
薛岚因一面点头,一面替他梳理的额前碎乱的发丝道:“你伤没事?要不要我顺路叫个郎中替你瞧瞧?”
“我没事。”晏欺简略应了声,便转移话题道:“你别管这些,眼下谷鹤白和聆台一剑派的人都在这一带转悠,届时暴露行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放麻利点,少拖拉……快去!”
薛岚因见他面无血色,模样尤是虚弱,不由忧心忡忡道:“我一人去?那你怎么办?”
晏欺恢复了神智,仍是嘴上不饶人道:“到哪儿都要师父跟着?你三岁小孩儿么?”
薛岚因心道,都到这份上了还能牙尖嘴利,看来是真没事了。
于是干脆利落地,也不墨迹,就地站起身来,朝外观望一圈,道:“那我自己去了啊?你就在草棚子里呆着,一会儿就好,可别到处乱走!”
晏欺没应他,一人靠坐在墙角扎起的茅草堆里,半眯着眼睛,看样子似乎又要睡去。薛岚因没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刚迈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拐了个弯,转回去蹲在他身边,道:“真没事?沽离镇回敛水竹林那么远的路程,你受得住?”
晏欺让他问得烦了,勉强抬了抬眼皮,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薛岚因便一下子明白过来,赶忙顺着他的意道:“好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这样,你不肯去看郎中,好歹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成么?”
这师徒俩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对方堪堪逼至无可奈何。薛岚因拿晏欺没有办法,刚好晏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这一来二去的折腾惯了,薛岚因自退一步,晏欺亦不再咄咄逼人,拧了眉头,随口便道:“随你罢,是人吃的东西便成。”
“那行。”薛岚因想了想,又伸手将茅草往晏欺身上堆了一堆,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将他藏在暗角里,道,“我一会儿就回,你别到处跑,知道没?”
晏欺有心想给他一拳,但实在没那个力气,遂极为厌弃地摆了摆手,索性折身躺回茅草堆里不说话了。薛岚因干杵着半天等不来他一句回应,叹了口气,将涯泠剑抽出来垫在他腰下,继续叮嘱道:“我真走了,最多过半柱香,铁定会回,你且先睡着,别睡过去就再也……”
话没说完,晏欺起手将身下草渣子扔了他一脸,薛岚因终于再说不下去了,连退数尺,最后夹着尾巴落荒而逃,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凄惨有多凄惨,饶是晏欺这般冷面薄情的性子,都难免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渐渐弯过了唇角。
然而事实上,薛岚因还真没打算和他开玩笑,聆台一剑派的势力分布得多而又广,错一步路即是死,无论是落到谁的手上,都不会有半点好下场,所以晏欺催促他迅速备马离镇,他自然不敢不从,但同时考虑到目前晏欺体虚又难再经颠簸,薛岚因不仅捎带了一些干粮,沿途又绕路拐进了药铺,想着晏欺腿折了还不能走路,买些膏药涂抹两三下总是没错的——不然骨头长不齐全,难保不会像莫复丘那样,一瘸就是一辈子。
薛岚因想是这样想的,甚至为此一时有些出神,待他前脚方才踏入药铺的门槛,忽闻耳畔一柔软似水的女子声音悠悠自药柜外响起道:
“陈老板,直接照老药方子抓上一副,另外加二两川乌。”
薛岚因足下一顿,慌忙将身形匿于药柜之后,再抬眼时,方见得药铺内女子淡如薄云的曼妙身姿。
——这下,可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了,他薛岚因好巧不巧,出来买趟膏药都能和沈妙舟撞个满怀,莫不是他方才偷偷说着莫复丘的坏话遭了报应,老天爷便顺势给他整出一套幺蛾子来了?
然而眼下这状况,薛岚因半个人卡在门板与药柜衔接的缝隙之间,往里挤难,但要想脱身更难,故只能束手无策地躲藏在一旁,默默听起二人墙角。
那沈妙舟许是药铺里的常客,言语之间多带了几分熟络与自然,而药铺陈老板自然也不与她客套,背过身顺手抓了相应的药材,打包好直接呈递过去道:“莫家夫人真是不容易呵,三天两头便往山下跑——也不知莫掌门他近来身子可还康健?这是药三分毒,服用得多了也未必是好啊!”
沈妙舟温声道:“多谢陈老板关心,我家夫君前些日子往北域奔波一趟,受了风寒,便难免用药用得多了一些。”
陈老板道:“莫掌门身子骨一向不好,眼下再添新病,可不又要白白受罪吗?”
沈妙舟笑着摇头道:“不打紧的,调养些日子,自然也就没事了。”
“唔,那便好。”陈老板点点头道,“莫掌门可是咱沽离镇的大恩人啊,少他一日守在这里,必有恶人为非作歹,他若当真就此倒下,我们这些老百姓便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啦!”
沈妙舟叹了口气,尤是笃定道:“放心吧,陈老板,有我聆台一剑派在的一天,定然护整座沽离镇的安全,我夫君也好,我本人也罢,只为守这一寸土地,必会拼上自身性命。”
陈老板听罢,立马安生了,拱手朝沈妙舟一揖道:“哈!有夫人这一句话,咱整个镇子的人都不会害怕了!”
沈妙舟又是一笑,随后低头略施一礼,倒也无意再听他乱拍马屁,拿过药包便扭头跨出了门槛,沿途走路生风,连眼也没偏过半下,过不多时,便隐入人海里没了踪影。
薛岚因猜她是赶着上山给莫复丘送药,所以才会走得又快又急,好在她这般匆忙大意,倒没能注意到墙缝里卡着的大半个薛岚因,否则真正打起照面来,指不定还要撕个你死我活。
薛岚因舒了口气,同手同脚地自药柜旁隙里挪移出来,想晏欺这会子还一人在角落里等他,遂不便在此地久留,当下朝药铺陈老板取过一些跌打膏药,便掉头出门离去。
他忐忑不安得厉害,所以回时走的也是与沈妙舟全然相反的方向,横竖绕了不知多少个弯子,心脏却跳得怎么也慢不下来,到最后,索性止了脚步,正停在巷尾人烟稀少的偏僻之地,下意识地回过脑袋四下打探。
有时候人的直觉,恰就是这样的精准而又奇妙。薛岚因脚跟方落了地面,耳后破空声响便陡随之乍然而起,他反应迅速,侧腰躲闪至一边,偏又在同一时间里,一柄细长利剑与之擦肩而过,凌然将之半片衣角斩落下来,而后一阵风过,便瞬间飘飞向远空难再抓握。
薛岚因一看,不怒反笑,一个纵身跃至墙头,转望向下方女子温软却冷漠的身形道:“莫夫人,这就是你不对啦?你说你一个嫁了人的妇道人家,却当街拉扯别家男人的衣裳,这让你夫君知道了,可不得当场气昏过去?”
沈妙舟长剑在手,衣袂翩飞似蝶,好一双温婉如玉的眼眸之下,朱唇却紧抿如刀般锋利逼人:“别的少说,晏欺人在哪里?”